为政绩盲目举债1500亿，李再勇留给六盘水的债务窟窿怎么填？

地方政府化解债务风险高潮之下，中纪委披露的一位地方官员违规举债典型案例引起关注。

1月7日，央视播出的反腐专题片《持续发力 纵深推进》中，披露了落马的贵州省政协原党组成员、副主席李再勇在此前担任六盘水市委书记期间，为了政绩违规举债使得六盘水政府性债务负担沉重的情况。

2013年到2017年，李再勇在担任六盘水市委书记期间，不顾地方财力和自然风光资源不多等实际情况，不顾一些干部反对，推动兴建了23个旅游项目，其中有16个项目已被贵州省列入低效闲置项目，仅债务利息一项就给国家造成了9亿余元的重大损失。他主政六盘水的三年多里，当地新增债务达1500亿元，从2013年到2017年债务增长率超300%，给当地留下了极其沉重的包袱。

为何大肆举债？

李再勇2023年3月被立案审查调查。11月，他因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其涉嫌犯受贿罪、滥用职权罪等问题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最高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涉嫌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对李再勇作出逮捕决定。该案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谈及违规举债动机，李再勇表示是为了出政绩。“我离中管干部只有最后一步了，希望搞一些大手笔、大动作，搞一点大动静，这样才能够引起上级的关注，所以说还是自己的私心。”

李再勇表示，如果当时我借的这笔钱要由我来还，我肯定不会去借，但是由政府来还我就去借了，反正过几年一换（岗位），一拍屁股走人，后边继任者谁来接谁承担责任，有点击鼓传花的味道。

中央财经大学教授温来成告诉第一财经，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地方官员违规举债案例，为了自己个人政绩而盲目举债，但由于当时相关法律法规对违规举债问责并不够清晰明确，一些官员认为自己实际不用承担违规举债后果，使得一些官员热衷于搞形象工程，推高政府性债务。

专题片截屏

针对隐性债务增长过快、规模过大等情形，2017年中央强化隐性债务监管，要求各级地方党委和政府要树立正确政绩观，严控地方政府债务增量，终身问责，倒查责任。在遏制隐性债务增量同时，各地也加大化解存量隐性债务规模，不少地方将地方债务纳入了政绩考核中。经过多年强监管和化债，目前地方政府债务风险总体安全可控，隐性债务风险缓释。

根据六盘水市财政局数据，2014年底六盘水市政府债务余额495亿元，2017年底增至约为518亿元。从六盘水市政府显性债务数据看，李再勇任期内这一债务余额增长并不明显，这主要是因为他通过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公司违规举债，使得隐性债务快速增长。

尽管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地方严禁通过融资平台违规为政府项目融资，李再勇却都置若罔闻，不顾六盘水财政实际承载能力，新成立了6家融资平台公司，把融资额纳入干部绩效考核指标，项目有的包装成企业项目要求公司去融资借贷，有的压给区县去筹资并实施，“一把手”如此错误导向之下，有的区县为完成任务，也不惜违法违规操作。

“对干部来讲这就是一个天大的压力，可以说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包括当时供销社的这种融资平台都把它用上了，人家无中生有给你生出来了，小题大做给你大出来了，背上了一屁股的政府债务。”李再勇说。

上海财经大学教授郑春荣告诉第一财经，目前地方政府违规举债的主要渠道仍然是通过地方融资平台或国有企业来融资。由于在规范性管理和信息公开等方面，这些国企债务资金远不及财政预算资金，这也就给地方“一把手”可乘之机。

李再勇脱离实际“拍脑袋”上项目也造成恶果。比如，他为了打造“中国西部滑雪之都”，既不考虑六盘水只有一个多月滑雪季，也不考虑六盘水已经拥有两个滑雪场，仍拍板兴建包括29个子项目的梅花山滑雪综合体项目，举债30多亿，其中打造近万米的“亚洲第一索道”就花了9个多亿。如今除了冬天那一个多月，其余时间游客稀少，项目保基本运营都很困难。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第十监督检查室副主任张新表示，李再勇严重违反政治纪律、政治规矩，非常突出的问题就是违背新发展理念，盲目举债搞劳民伤财、破坏生态环境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使得他所任职的地方政府性债务债台高筑，对他所任职地区的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造成严重影响。

当地怎么办？

李再勇留下的沉重债务和低效闲置项目，六盘水市委市政府正研究采取各种措施，争取化解盘活，尽量挽回或减少损失。

近些年六盘水市政府预算报告在谈及当前问题时，多次提及地方财政收支矛盾突出，政府债务负担较重，还本付息压力较大。

根据六盘水市财政局数据，2014年之后六盘水市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告别高增长，增长乏力，叠加近些年疫情冲击、减税降费等影响，收入一度出现下滑。2022年六盘水市一般公共预算收入首次跌破百亿，约96亿元。不过随着2023年经济恢复性增长，2023年前11个月六盘水市这一收入为101.19亿元，同比增长16％。

由于当地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增长乏力，叠加较重债务负担，而刚性支出压力不减，六盘水更加依赖上级政府补助收入，2022年这一收入规模高达195亿元。当地财政自给率较低（约30%）。

除了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外，当地对以卖地收入为主的政府性基金收入依赖度也在提高。不过近年楼市低迷，2022年土地出让收入减少，2023年有所增长。

根据六盘水市财政局数据，2021年当地政府性基金收入增至约128亿元高位后，2022年降至105亿元。2023年前11个月，全市政府性基金预算收入累计完成约64亿元，增长约16.8％，其中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收入累计完成59亿元，增长约10％。

目前六盘水市地方政府债务风险总体可控。但债务负担较重，还本付息压力较大。当地财政局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底，当地显性政府债务余额约为752亿元，处在限额（约761亿元）之内。当地政府隐性债务规模未公开。

粤开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罗志恒告诉第一财经，截至2022年12月底，六盘水显性债务余额为752亿元，城投平台有息债务余额为833亿元。考虑地方经济发展水平后，当地政府债务负债率（不含城投债）和广义负债率（含城投债）分别达到50.0%和105.4%，显性债务风险可控，但隐性债务风险较大。

数据来源：六盘水市财政局

为了防范政府债务风险，近些年六盘水市采取不少举措，来遏制隐性债务增长，并化解存量隐性债务。

当地政府预算报告提出了政府债务化解八项措施，即压缩、核减建设规模化解一批；停建或缓建非必要项目化解一批；债务重组转化为企业债务处置一批；出让处置资产偿还化解一批；安排预算资金偿还化解一批；交通等国有企业通过经营收入剥离化解一批；盘活闲置资产化解一批；破产重组或清算处置一批。

近些年当地通过上述手段增加收入，来化解存量隐性债务。比如根据当地政府预算报告，2020年和2021年六盘水市分别化解存量隐性债务约118.5亿元和84亿元。部分隐性债务通过展期、调整还款计划、借新还旧等途径来缓释风险，比如2022年通过这些途径缓释风险债务202亿元。2019年，当地推进97.3亿元政府隐性债务展期或调整还款计划，减轻偿债压力。

2023当地积极争取中央制定实施一揽子化债方案等重点事项支持。贵州省2023年获得了2149亿元特殊再融资债券额度，这笔额度也会分配给下辖市县，支持地方化债。

2023年9月份，六盘水市财政局公开的《关于六盘水市2023年上半年财政预算执行情况的报告》称，围绕“保持资金流动性、有效缓释债务风险、逐步降低综合债务率”的目标，当地持续推进“筹钱、清欠、转固、变现、主体健身、担保清理、非标突破、责任压实”八个专项工作，资源资产盘活成效明显，抵御风险能力逐步提升。

罗志恒建议，六盘水市可通过严格审计摸清家底，甄别不同类别和成因的债务。将存量隐性债务分别划分为政府债务和企业债务，前者是需要政府解决的政府债务，后者合规转化为企业经营性债务。

“对于债务甄别后属于政府债务的部分，可以采取财政化债和金融化债两种方式。其中，财政化债包括：安排财政资金偿还，出让政府持有的股权以及经营性国有资产权益偿还债务，通过发行再融资债券等置换高成本债务。同时，不得新增任何楼堂馆所支出，不得新增人员编制，确保一般性支出大幅下降，政府支出压缩到最低。”罗志恒说。

他表示，要发挥金融与财政的协同作用来化解政府债务。而六盘水当地无法通过自身消化的部分，需积极寻求省级政府和中央政府的救助，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

郑春荣建议，为了防范地方债风险，未来要强化对广义政府资金的监管，加强监管国有企业的资产和负债，要对资产和负债额增长较快的国企以及大规模进行资产重组的国企进行专项审计，防微杜渐。

“另外还要强化项目的审批管理，在项目建设的源头上，对融资渠道、来源进行合理性分析，对于超过地方经济、地方政府财力的项目不得审批。对于在违规举债中的中介机构和金融机构（券商、银行、信托公司等）进行罚款和停业整顿等处罚，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将地方债的额度适当与当地债务管理的合规程度挂钩，夯实省及省以下各级政府的责任。”郑春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