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生态功能区陕西秦岭样本：如何在保护中受益│一线调研

陕西秦岭，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及中国最重要的生态功能区之一，为许多濒危、稀有和特有动植物提供了栖息地。

这里生活着大约1570万人，其中60%以上以务农和农业生产为生。这里也栖息着中国约20%的野生大熊猫种群以及唯一已知的野生朱鹮种群——世界上最稀有的鸟类之一，有着全国约70%的植被类型，并且蕴藏着丰富的水资源，是我国的中央水塔，长江和黄河流域的重要水源地。

多年来，生态保护与当地社区经济发展之间调整平衡一直在这块土地上“上演”。“秦岭地区经济的贫困落后，与区域生态环境的恶化有着紧密联系。”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院长王社教说。

但这种状况已经得到明显改变。

陕西省发展改革委（省秦岭办）、陕西省气象局近日联合发布的《秦岭生态气候公报（2022年度）》显示，秦岭生态环境质量呈现逐年向好发展趋势。2022年，秦岭生态环境质量达到优良等级的区域持续扩大，面积占比提升至99.3%，较2021年增加0.3个百分点；秦岭地区水源涵养能力较为稳定，2022年水源涵养能力达278.6毫米，高于多年平均值。

陕西省林业局公布的数据也显示，目前，秦岭森林覆盖率达82%，成为全国最绿区域。

可持续性的替代生计

10月26日，站在周至县集贤镇三合村一排废弃的土房子前，68岁的席鹏飞对第一财经记者说：“我曾经当了10年的村干部，当时整天想的就是怎么才能让村民们吃饱饭。当时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怎么会去保护生态环境？”

周至县南依秦岭，境内既有平原区，又有深山区。2012年被确定为秦巴山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区。全县原有贫困村132个（镇村合并后为107个），建档立卡贫困人口11.34万人，贫困发生率为18.29%。

席鹏程是席鹏飞的弟弟，今年59岁。他告诉记者，老房子在深山里的九龙村，只有一条小路通到山外，步行出山要几个小时。种地和打点零工，一年的收入也就几千元。

席鹏程说，九龙村最初有300多人，随着秦岭国家植物园的建设都已陆续搬出山了。他本人在秦岭国家植物园园艺中心上班，每月收入有4000多元。如今，进山的路也修好了，周末经常开车或骑摩托车回到老房子里，打理房前屋后的猕猴桃树。

跟席鹏程不同，曾经住在大山深处金林村的王璐，是2000年陕西省决定建设秦岭植物园后，第一批的搬迁户。“之后再也没回去过。”王璐告诉记者，她全家搬到了终南镇，在那里上了小学、中学，考上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专科，“现在是在读本科，学的是园林专业”。王璐如今在秦岭国家植物园营销策划部上班，有的时候还会充当讲解员。

第一财经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九龙村、金林村与周边的4个村后来合并组成了六合社区。如今，从山上下来的村民们全部住上了楼房，有的在秦岭国家植物园工作，有的在附近的集贤工业园和道文化区打工，生活不亚于城里人。

10月26日，游客们在秦岭国家植物园就地保护区金牛坪参观。摄影/章轲

10月26日，陕西省周至县集贤镇殿镇新村。该村为秦岭国家植物园移民搬迁后的集中居住地。摄影/章轲

殿镇新村建设于2016年10月，是秦岭国家植物园的移民集中居住地。26日，第一财经记者在这里看到，全村162户的房屋均为独家独院，中心街的48户还带有廊亭，有的人家开起了农家乐或民宿。

“每家每户都是二层楼房、225平方米。我家有5间卧室。”今年54岁的村民周养民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曾打算做民宿。但儿子结婚了，还是一家人住在一起好。”周养民和儿子、儿媳都在秦岭国家植物园里上班，“全家年收入十几万元没问题”。

与自然保护区的管理方式不同，秦岭国家植物园更像是一个各项功能完整的社区，居民们在这里生活、工作、旅游休闲。只是没有污染企业。原住民搬走后，愿意回去自己种点地、种点果树照样行。

“应该在山区（秦岭国家植物园区域）适当保留一些原住民。”秦岭国家植物园创始人和早期主要创建者沈茂才表示，保留原住民的目的是让本土文化不灭绝并加以发扬光大，为秦岭国家植物园的旅游服务增添一抹色彩。

“我主张可以搬迁也可以不搬迁，用搬迁得到的钱来改善生产生活条件，两得其利。”沈茂才说。

正在秦岭考察的亚洲开发银行东亚局高级项目官员牛志明也表示，秦岭国家植物园建设提升了区域范围内基础设施水平，包括田峪河沿线18公里的道路，超过120公里的山间小道，以及以家庭为基础的生态旅游乡村配套设施。

“生态旅游商业活动和保护项目，为当地社区提供了可持续性的替代生计，最终缓解了土地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压力。”牛志明说。

迁地生物多样性保护

牛志明所说的保护项目，是亚洲开发银行（下称“亚行”）提供贷款的“陕西秦岭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示范项目”（下称“秦岭项目”），这是陕西省利用外资建设的集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科学研究为一体的综合性国家级生态示范项目，也是秦岭国家植物园开园前建设的主要支撑项目。

秦岭项目于2008年6月进行评估，2009年10月亚行批准执行，2010年7月双方签署贷/赠款协议，项目实际执行期为2010年10月-2018年10月31日。主要包括植物和动物两部分，植物部分由秦岭国家植物园承担，动物部分由秦岭大熊猫研究中心（陕西省珍稀野生动物救护基地）承担。

秦岭国家植物园园长张秦岭告诉第一财经记者，秦岭项目使用亚行贷款4000万美元，省内配套资金4.2亿元，项目总投资为6.92亿元（其中秦岭国家植物园承担的植物部分总投资为4.92亿元，亚行贷款2800万美元，中方配套3.02亿元）。全球环境基金（GEF）也给予了427万美元赠款。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亚行项目，就没有秦岭国家植物园的建设及发展。”张秦岭说：“亚行的贷款周期长且利率低，在建设资金不足的情况下，极大缓解了秦岭国家植物园的建设资金压力。”

沈茂才也表示，亚行贷款和GEF赠款的意义绝不仅限于给了一笔资金，而是促进陕西省政府下了支持建设秦岭国家植物园的坚定决心。如果贷赠款失败了，秦岭国家植物园就失去了各方支持的条件和动力，发展道路会变得更加曲折艰难。

10月26日，秦岭国家植物园景观。摄影/章轲

10月26日，秦岭国家植物园内，西飞四小新华校区小学生们向记者展示采集的植物样本。摄影/章轲

第一财经记者在秦岭国家植物园和秦岭大熊猫研究中心了解到，秦岭项目一个卓有成效的特色就是迁地生物多样性保护。

该园科研中心主任朱琳介绍了“2022年极小种群长序榆、翅果油树迁地保护项目”。该项目在野外生境和资源空间分布情况调查的基础上，营造了长序榆、翅果油树的生存环境各3处，并对长序榆和翅果油树进行迁地保护。他介绍，极小种群物种，具有较高的经济价值和科学价值，保护极小种群物种有助于延缓物种灭绝，维护生态平衡、保存资源。

以翅果油树为例，该树种仁含油量高，可供食用；花含蜜量大；根系发达，根瘤固氮可改良土壤；叶含氮量较高；材质坚硬。既是木本油料植物、蜜源植物和用材树种，又是干旱地区营造水土保持林的优良树种，经济价值高。

朱琳介绍，2019年至2022年，秦岭国家植物园通过实生种子繁育、枝条扦插等方式培育翅果油树幼苗，扩大翅果油树种群数量。目前已繁殖实生苗1500余株。与山西乡宁、甘肃天水等地建立了翅果油树培育合作关系。

我国在“十三五”期间启动实施了极小种群野生植物拯救保护工程，并在“十四五”规划中明确把极小种群野生植物专项拯救，纳入重要生态系统保护和修复工程。

朱琳介绍，植物迁地保育是秦岭国家植物园工作的重中之重。截至目前，该园共保育植物173科、525属、4043种，其中迁地保护国家一级保护野生植物16种，包括珙桐、红豆杉、紫斑牡丹等。

沈茂才表示，迁地保护可以弥补就地保护的缺陷和不足，把在就地条件下处于珍稀濒危状态或灭绝边缘、人工干预也不能见效的植物或动物，放到迁地保护区人工加以挽救，扩大种群繁衍生息，再将其回归就地区，从而改变他们灭绝的命运，意义十分重大。

根据项目完工评估报告，秦岭项目实施以来，区内羚牛、朱鹮、金丝猴和大熊猫的数量分别增加了150%、52%、71%和27%。

项目带来经济和社会效益

“秦岭项目的实施，极大地改善了动物饲养条件，由原来的圈养变为半野放饲养状态，开放式的参观区域也增强了访客的体验度。”26日，秦岭大熊猫研究中心规划建设部部长白绪祥介绍，该中心2021年5月开始运营后，截至2023年10月已累计接待游客80多万人，年均综合收入可达2000万元。周围酒店、餐饮、住宿等旅游服务业年均收入在5000万元以上。

秦岭项目办公室提供的另一组数据也显示，秦岭项目实施以来，项目区生态旅游年游客接待数量超过100万人次；农村人均收入2019年比2010年增长了140%；秦岭国家植物园和陕西省野生动物救助中心直接创造了300多个运营工作岗位，相关项目活动创造了1500多个工作岗位；当地通过发展社区小型生态旅游等商业活动，带来了更多的就业机会。

26日，正在秦岭国家植物园考察的亚行驻中国代表处首席代表萨法尔·帕尔韦兹对记者表示，秦岭项目通过从项目支持的生态旅游业务中创造收入机会，鼓励当地社区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提供生态系统服务符合市场中个体的利益。通过实施该项目，秦岭的生态系统管理得到了加强，农村收入增加，减贫事业取得成效。

张秦岭也表示，秦岭项目为整个秦岭的生物多样性保护起到了示范作用，同时也提升了秦岭国家植物园的知名度，在纳入国家植物园体系建设、争取配套资金、省级相关资金及科研项目合作等方面起到了引领作用。

“通过实施该项目，提升了我园的项目建设管理水平，通过国际培训及考察，开拓了园区建设思路。”张秦岭说。

10月27日，游客们在秦岭大熊猫研究中心（陕西省珍稀野生动物救护基地）观看大熊猫。摄影/章轲

图为秦岭大熊猫研究中心分子生物学实验室技术人员正在对熊猫粪便进行化验。摄影/章轲

牛志明告诉记者，陕西省政府已将建立秦岭国家公园作为省级重点战略。秦岭国家公园规划已于2020年10月通过专家小组评审。

按照已上报的《秦岭国家公园设立方案》，公园范围涉及陕西省秦岭范围6市21个县（区），整合自然保护区、自然公园、风景名胜区65处，地质遗迹41处，规划总面积约1.35万平方公里。秦岭国家公园规划2个区，核心保护区8240平方公里，占61%；一般控制区5275平方公里，占39%。

据2022年出台的《陕西省进一步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实施意见》，到2025年，推进陕西全省生物多样性调查与评估，基本建立生物多样性的评估、监测体系；到2035年，形成统一有序的全省生物多样性保护空间格局。

陕西省生态环境厅有关负责人介绍，到2025年，陕西省森林覆盖率将提高到46.5%（目前为45%以上），全省分布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植物种数保护率达到77%。

此外，陕西省发展改革委、省财政厅也将进一步加大秦岭生态环境保护纵向综合补偿力度，提高补偿标准、扩大补偿范围。按一档500万元、二档300万元、三档200万元给予18个县区差异化补偿，共落实补偿资金6000万元。补偿资金将由各县区政府自主用于辖区内水源涵养、水资源保护、水土保持、生物多样性保护、植被恢复等有关秦岭生态环境保护和生态系统监测、维护、修复及其综合管理工作的项目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