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忠院士：希望推动聚集诱导发光技术“从书架走向货架”|院士访谈

6月12日，中国科学院院士、香港中文大学（深圳）理工学院院长、聚集诱导发光（AIE）高等研究院创院院长唐本忠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希望推动AIE技术“从书架走向货架”；目前AIE技术在健康医疗领域的产业化应用较快，在OLED领域的产业化碰到难题。

2001年，唐本忠首次提出“聚集诱导发光”的概念，打破了关于聚集导致荧光猝灭的经典论断，颠覆了聚集态发光技术策略的传统认知，为设计高效固态发光材料提供了新思路。

据学术出版机构爱思唯尔的数据，2022年，全球超过2000篇文章、24000名研究人员、2200家研究机构和76个国家参与AIE相关研究，影响了化学、材料、物理和生物医学等多个研究领域，获得1600多项专利。AIE已成为全球研究热点，下一步将走向产业化。

在医疗健康领域的应用受关注

在谈及更看好AIE技术在哪个领域应用时，唐本忠表示，AIE是个平台技术，可以涉及很多领域，比如，光电方面，可以做手机显示屏；环境保护方面，还可以做水体检测；此外，还可以做化学传感、生命健康等应用。

其中，很多人关注AIE在生命健康领域的应用，特别是临床医生，他们最苦恼的事情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唐本忠举例说，胰腺癌在早期的时候，病人没有感觉，且肿瘤很小、不易被看到，而如果等到晚期的时候，基本上很难治疗。当肿瘤还是很小的时候，AIE技术可以让这些癌细胞发光。临床医生只要把“发光的东西”切掉就行了。

又比如，新冠疫情的核酸检测。唐本忠说，核酸检测最麻烦的事情是需要时间，最快也要几个小时才能拿到数据。后来“放开”之后，有一个更加简便的方法是依赖胶体金技术，可以马上看到结果，但是灵敏度不够。荧光技术的灵敏度是原来的100倍到1000倍。因此，结合AIE技术检测的灵敏度可以提高很多。“类似这样的工作有很多合作机会。”

唐本忠的团队已设立了广东省大湾区华南理工大学聚集诱导发光高等研究院。他说，这个高等研究院的主要任务，是把实验室的科研成果转化成市场上的产品和技术，去造福社会。

聚集诱导发光高等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王志明补充说，现在AIE技术产业化有两个发力的主要方向。第一个方向是科研耗材，如果一旦爆发地区间的冲突，科研耗材将会限制整个科技事业的向前发展。第二个方向是人民健康，重点布局体内、体外两个领域，这两个领域都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特别是在体外方面，开始陆陆续续有产品面世。

“在体内的应用，由于涉及很多医药合作的工作，目前也在积极推进。”王志明说，科研工作者更擅长解决技术中的科学问题，希望与更多企业或者伙伴合作，促进技术走向货架。

在OLED领域的应用未及预期

OLED有机发光材料，也是AIE技术的应用领域之一。唐本忠向第一财经记者坦言，该领域的应用目前碰到了很大的痛点，找不到“中试”的合作伙伴。AIE技术研究刚开始的初衷是做OLED有机发光材料，结果转了一个大圈，现在最大的应用到医疗健康领域去了。

唐本忠认为，AIE技术应用于显示领域非常好，因为中国显示面板产业所用的OLED有机发光材料现在主要由欧美日韩企业供应。如果国内能够供应OLED有机发光材料，产业链将更加安全。“后来发现，这个东西在产业界试一次要花很多钱，很多人不愿意给我们试。”

“我们现在最大的痛点是，中试没有人愿意做。”唐本忠说，到处找人、寻求各种资源，让他们（OLED面板生产企业）试一试。这也很难怪他们，因为这个（应用AIE材料）试一次确实要花很多钱，还不一定能成功。中试很耗资金，需要非常有眼光的企业家愿意去投入。

“聚集诱导发光，主要强调的是聚集态的发光效率显著提高，它确实可以解决目前OLED的痛点——发光材料变成薄膜，普通材料效率显著降低。”王志明补充说，AIE技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是最被看好的一个应用方向。

尽管AIE技术在实验室做出有机发光材料的数据，比目前市场上有机发光材料的数据好，但王志明认为，介入这个行业的时候仍遇到了很大的瓶颈和壁垒。因为AIE技术与相应的有机发光材料的上线以及筛选，都需要产业或者企业付出很大的工艺成本来调整和优化。在这个过程中，它的成功率有多少，大家还是有一定的担心，很多企业选择了比较保守的策略。

想做中国的“贝尔实验室”

新型显示在粤港澳大湾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产业，也是政府大力推进发展的一个产业。但是到目前为止，唐本忠团队仍然没有找到一家愿意合作、做AIE技术及材料中试的OLED面板厂，毕竟这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这引发了唐本忠的新思考。

原来美国有一个实验室叫贝尔实验室，它是一个电话公司的实验室，但产出了将近10个诺贝尔奖，现在人们用的很多东西都是从那个实验室出来的。唐本忠认为，电话公司赚钱太多了，政府期望他们用这些钱做深入研究，并把技术向全社会开放，这是一个双赢的安排。

中国改革开放40年，国内一些企业的体量还不够大，成本计算比较严格。社会上需要对“试错”有更加大的容忍度，因为搞技术创新十有八九是会失败的。唐本忠举例说，液晶是1888年发现的，到上个世纪80年代，花了100年才研究出产品。

在唐本忠看来，AIE技术和材料在OLED、医疗健康领域的应用，实际上都面临着困难，只不过是不同的困难。OLED领域应用的最大困难是，前期投入资金量非常大，很难找到一个实力非常强的合作伙伴去做中试；好处是一旦做成功，不需要什么证，马上就可以卖。

而在医疗健康领域，早期投入没那么大，但后期投入非常大，因为任何东西只要进入人的身体，国家的监管机构就会介入。比如，用AIE材料去做体内检测，至少还要花五年、十年的时间。“所以，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做科学研究比做产业化要容易多了。”唐本忠说。

广州市黄埔区等地方政府，给予唐本忠团队很大的支持。他说，AIE技术的产业化还需要时间、精力、金钱的投入。“我希望打造一个中国的‘贝尔实验室’，探索一条符合中国实际情况的科研成果产业化的转化之路。”过去二十年，他主要做基础科学研究。未来，他希望在科技成果的产品转化、产业化方面，探索一条新的路。大家都摸着石头过河，希望在这个地方架一座小桥，因为现在中国科学家的实验室里，有很多非常好的东西尚未产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