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奈良样本，衰落的老城如何恢复活力？

生活在一个优美又有活力的社区是每个居民的愿望。然而治理水平高的社区，却可遇而不可求。日本古都奈良的社区营造就是值得学习的案例，当地市民积极保护老町屋，与政府合作，建立了良好的社区治理秩序。

持续40年的民间团体助力老城复苏

奈良市中心的历史街区奈良町，有一栋空置多年的老民宅，原本计划拆除。在奈良社区营造中心的介入下，这座民宅得以保全，并得到了妥善的修复，改造成为多功能的网红打卡点“奈良町物语馆”。

这里的一层，平时是举办居民活动的场地，也为游客介绍奈良和这个老社区的历史。二层则作为奈良社区营造中心的办公室。中心顾问、创始理事长黑田睦子平时就在这里办公，在她多年持续的努力下，奈良町的居民形成了共同参与社区治理的制度和习俗，黑田睦子也被尊称为奈良“民间的市长”。

奈良建于公元7世纪，当时的日本元明天皇（660-721）迁都至此，模仿唐长安城建造了平城京。现在的奈良町，就形成于平城京宫城东侧元兴寺的旁边，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由于为寺庙工作的手工匠人很多，这里逐渐形成商贸街镇。

虽然是古都所在，但奈良在二战后一直是个不起眼的古城。在社区营造组织与居民的努力下，这里才逐渐成为日本人的“心灵首都”。据日本修学旅行协会调查，2019~2021年，奈良县都是排第一位的目的地。

很多中国游客到访日本时，也会去看一看古迹，奈良公园、东大寺、春日大社等，都是游客喜欢的地点。文史学者扬之水曾在《与正仓院的七次约会：奈良博物馆观展散记》一书中详述了奈良的历史魅力。日本作家万城目学的小说《鹿男》2009年由世纪文景引进出版，也为很多读者“科普”了奈良这座紧邻京都的悠闲古都。

黑田睦子在《以市民为中心的社区治理》一书中介绍，1975年，日本设立“传统建筑物保存地区制度”，意在保护历史街区，然而奈良未能入选，原因是居民意见不合。随后，由于奈良被指定为“都市景观形成地区”（相当于国内的风貌保护区），古建筑不断得到修缮，社区氛围变好了，居民逐渐形成了希望持续改善的意愿，觉得“能住在这里真好”。

1979年，几位希望靠自己的双手来建设故乡的市民，发起成立了“奈良地域社会研究会”，也就是后来的奈良社区营造中心。1989年，中心向政府提出建议，包括“再生活用空屋和仓库”“奈良町博物馆城市构想”等，获得官方支持，次年奈良市通过了“奈良町繁荣构想”，发布了《奈良町都市景观条例》，并于1994年划定了奈良町都市景观形成地区。

相关法规规定了政府需要为町屋（即传统建筑中的城镇铺面房）的外立面维修提供补助，官方资金的注入使得居民有办法让老旧社区活化，前述老町屋改造为“奈良町物语馆”的案例，就发生在1995年。

由于“奈良町物语馆”的良好示范效应，奈良市政府还在2014年收购了附近的另一栋百年老房子，设立了免费开放的“奈良町繁盛之家”，由3家民间团体运营。2016年，“奈良町繁盛之家”也被认定为文化遗产建筑。

奈良社区营造中心2020年与奈良市文化厅合作，对町屋保存情况作了调查。他们发现，1985年还有3259栋町屋，到2020年仅有1285栋尚存，町屋拆建需要得到重视。奈良市设立了“奈良町·町屋银行”制度，联系房东和租客，对建筑遗产保护进行监督。

老町屋多为木质，建造时间也很久远，有很多实际的问题。黑田睦子和其他积极参与社区治理的居民一起，想了很多办法，比如通过工程技术恢复暗渠为自然河流，便于取水救火应急；限制车辆进入奈良町，保障居民、游客散步的乐趣，等等。

在社区居民和社区营造工作者的努力下，奈良町从一个在默默无闻中衰败下去的老社区，变成一个为居民增加生活福祉、拥有持续更新的蓬勃活力的“样板”。

让居民成为社区的真正主角

“社区治理的主角是市民”，黑田睦子一直坚持，要让居民明确“社区是大家的”，要考虑各种各样的居民对社区的需要。无论老人、小孩，还是需要就业、营商的年轻人，不同的需求都应该在社区中得到满足。要“以街景与生活共存的街区为目标”，既要让老街道好看、有味道，也要保持“烟火气”。

4月22日世界读书日当天，《奈良町的居住与福祉》译者刘昭吟、齐全等来到上生新所茑屋书店与读者们分享感受。齐全毕业于日本静冈文化艺术大学，是泉州“美丽古城家园共造”隘南社区营造团队队长。他以“奈良社造四十年——传奇密码”为题演讲，总结了《奈良町的居住与福祉》一书中的“干货”。

2011年，齐全留学日本，在静冈文化艺术大学研究文化资源活用与社区营造，2017年加入了泉州古城的社区营造团队，到2020年做了三年多的社区营造工作。2019年，黑田睦子率奈良社区营造中心访问泉州，与当地社区营造团队交换了出版物，因此机缘，刘昭吟、齐全、黄秋琳开始合作翻译《奈良町的居住与福祉》。

齐全提到，1975~2006年，奈良当地居民从完全排斥对遗产建筑的保护，转变到主动、直接地参与遗产保护，奈良社区营造中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奈良于1998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专家认为，居民参与遗产保护，是奈良得以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原因之一。

1970~1980年代，奈良也经历过“大拆大建”、人口暴涨、汽车保有量激增、年轻人流出的“粗放式城市化”阶段。居民的社区认同度大大下降，觉得住在这里很不舒服。直到奈良地域社会研究会、奈良社区营造中心先后成立，居民才得以携手共同应对社区问题。奈良社区营造中心是日本第一家社区营造领域的市民活动机构，做过的各类项目超过200个。

齐全认为，奈良社区营造中心很好地扮演了智囊团、实践者和纽带三个角色。作为智囊团，他们自发做了大量的调查，给社区提出发展建议。政府做不了、不知道怎么做的调查，他们就主动先去做。最初居民也不相信他们能做到什么，也有人怀疑他们的目的。这反而使奈良社区营造中心设定了新目标：磨炼能与政府展开理性对话的智库功能，以成果的积累达成认同。在近40年的活跃期中，奈良社区营造中心做了11项调查、8项研究、10项策划提案和6项官方资助提案，间接、直接地影响到了政府决策。

作为实践者，奈良社区营造中心坚持“自己的街区自己去创造”。以奈良町物语馆为例，1994年奈良社区营造中心决定做一个改造典范，向居民展示老房子活用的可能性。他们向企业会员、个人会员甚至路人募捐，还创造了“瓦捐”——欢迎人们认捐老町屋的瓦片，顺利筹集到了4000万日元改造资金。

奈良町物语馆开业后，展示町屋活化再生案例，提供民间活动据点，作为社区治理信息中心、终身教育场馆和社区营造沙龙。这里开办了社区营造与传统建筑改造咨询室，为当地大学生策划论文成果展示会，与社区文艺团体合作举办文艺表演。

齐全认为，奈良社区营造中心“坚持思考50年后、100年后的地区活化”，是社区“新旧内外的纽带”。他们推动对未来社区发展的思考，坚持培养下一代参与者，构建学习型社区。比如开办“游文库”，由志愿者给儿童读故事；由大学生带孩子们去町内各种地方打卡；培养青年组成“乐生座”团队，不断策划传统游乐体验项目，让孩子们参加，还主办了奈良童谣祭。

社区营造中心还花很多精力参与国际交流，通过亚洲遗产网络与各国家的社区营造组织和项目合作，其中就包括中国泉州老城的保护项目。

在社区营造中心的影响下，官方、居民都更多地愿意主动保护町屋，居民也愿意留下来，投身社区商业创业、开办电台、做民间文化展示。也有很多居民主动做志愿者，接待游客、策划节事、挖掘失传的传统文化。

齐全认为，奈良社区营造中心做好了学习、自治、合作三件事情。通过学习，累积实践，提升自我评价，累积共同知识；通过自治，培养自我决定、自我管理、自我负责的能力；通过合作，强化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产生相逢效应。

“真正打动我的是两句话。”齐全说，“社区营造要做的是打造适合人的居住地，要先把‘住在这里’这件事情当作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只有它被重视，才有生命安全、健康、福祉、教育等，这是真正的富足和人的尊严的基础。”

《以市民为中心的社区治理：奈良町的居住与福祉》

[日]黑田睦子 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 2022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