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野和象牙塔之间，不经意走进书本上空白的学问之地

田野调查是研究经济现象的重要方法，以《乡土中国》和《江村经济》闻名的社会学家费孝通、以研究交易费用而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罗纳德·科斯均倡导田野调查，穿梭于村庄田野和象牙塔之间，将抽象的经济学假设条件、统计样本和分析逻辑置于真实的世界。

过去数十年，“真实世界”经济学和“黑板经济学”的争论，折射了经济学发展的两大困境：一是数理统计和实证模型研究渐成主流，占据了主流经济期刊最显眼的位置，大量的模型从经济学理论向经济政策深入，虽然这些研究方法为经济学注入了更多的理性，提供了可验证的工具，却距离真实世界的经济现象和问题越来越远；二是真实世界的经济现象以及经济政策更趋于复杂多变，传统或经典的经济学理论以及政策框架似乎难以提供更具针对性的指导，因各国和地区实情和政策市场环境差异较大，很难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模型，反而教科书式的经济学引起了更大的争议。探求真实世界的经济学就变得更加重要，而且难度也比较大。

《真实世界的经济学》

周其仁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21年8月版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30年30名经济人物之一，周其仁对真实世界经济学有着非常执着的研究路径，特别是早期在杜润生先生指导下从事农村改革发展的调查研究，对其学术研究方法产生了深远影响。《真实世界的经济学》一书延续了其一贯的学术研究风格，将接地气的研究理念融入水工研究、企业调查。如他自己所说，在村庄田野和象牙塔之间来来回回，调查、访问、整理、汇报，不经意之间就走进了一个书本上没有的学问之地。他特别提到科斯、张五常、张培刚等经济学者所带来的启发。这些学者都十分重视田野调查，深入企业和工厂生产一线。例如科斯研究企业的交易费用，就尝试从工厂和公司寻求企业存在的理由，张五常更是以亚洲农业的各种市场契约为主题，研究养蜂、渔业、滩涂养殖等，这些接地气的研究最终构成了科斯《企业的本质》和张五常《佃农理论》的基石。

周其仁认为，真实世界的经济学，是可以向真实世界里的普通人诉说的。张五常持有相似的观点，他认为经济调查所需要的资料并不是在建好的实验室中产生的，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实验室”，事实必须从中挖掘出来。但是，如何做到真正接地气，却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从现实环境来看，许多经济学研究存在两方面误区：一是过于强调统计数据的样本和信息库，一些研究倾向于从现有的数据库挖掘价值，通过各类数理模型或软件进行假设、检验以及论证，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普遍性的常识，或者结论本身的用处并不大；二是过于偏离实际的理论研究较多，一些经济学著作往往源于过去的经济学教科书的主题，忽视当时的经济社会环境，套用在当下，时常得出令人惊异的结论。

《真实世界的经济学》一书的研究议题颇多，其中有一些比较突出的议题很有启发意义。比如人力资本的产权问题，周其仁认为，人力资本天然属于个人，只能由其天然的所有人控制这种资产的启动、开发和利用，人力资本的产权权利一旦受损，其资产可能立刻贬值，而且人力资本总是自发地寻求实现自我的市场，这一解释可以为就业市场、劳动关系以及劳动报酬制度研究提供理论支持；再比如竞争和垄断问题，周其仁认为市场垄断出现在各行各业具有不同的表现，复合型的垄断成因进入细节后就变得更加纷繁复杂，不能笼统地反对一切垄断，而是需要区分现实市场的垄断行为以及因果关系，避免造成遏制创新和技术进步的反垄断；还有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问题，周其仁认为亚当·斯密的“守夜人”学说被后世误解，斯密的研究是基于当时的时代背景和制度环境，并未提出小政府和大社会的概念，而在于分析政府怎样守夜，才更加经济、更加合乎社会的一般利益。因此，阅读本书可以从中明晰很多被视为“常识”的事物，实际上有其逻辑缺陷甚至错误，而其根本，不外乎脱离了真实世界，简单地套用过去的经济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