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午夜跑单的人，收入几年没有增长了

加班到深夜的程序员叫了辆网约车回家，孩子深夜突然发烧的父母通过外卖平台在24小时的药店买到了退烧药，前一天下单的商品第二天就到了货。这些都是夜间消费的常见景象。

我国的夜经济正在飞速发展：2016年以来中国夜间经济规模快速增长，2023年预计为48万亿元。

飞速增长的夜经济中，服务业者为了生活而奔波。他们是互联网平台的雇员，或者是自由劳动者，他们飞奔在午夜，成为夜经济中不可缺少但鲜有人关注的一部分。他们同样面临所有人类似的烦恼，比如有从业者对第一财经说，工资已经多年没有涨了。

夜晚跑单的人

2月22日，结束了春节休假的成都美团骑手赵磊，开始了春节后的第一次上班。不同于白天奔波在各大写字楼、商圈接送单的骑手，赵磊通常在每天的傍晚时分才开启一天的工作，他是一名夜间骑手。

33岁的赵磊成为外卖骑手已有6年时间，夜间跑单也有3年。最初入行到决定夜间接单，收入是影响赵磊职业选择的核心因素。赵磊表示，2018年考虑到骑手收入在当地属于比较高的收入，他决定成为一名骑手。“做骑手比较自由一点，同样的工作时长骑手收入比做其他工作稍微要高一点。对于像我这样没有学历和技术的人，这份工作还是挺不错的。在找到下一份能挣到这么多钱的工作前，肯定会继续跑。”

3年前，赵磊选择改为晚间接单，一方面是因为“晚上的价格更高”。 另一方面是因为赵磊自身的作息，赵磊表示“以前白天接单，有时也会跑到凌晨1、2点，回家玩会手机到早晨4、5点才睡觉，如果白天继续跑单会休息不好。”此外，当时处于疫情期间，赵磊认为晚上送单人更少，也更安全。

因为收入高于白天工作而选择夜间接单的还有网约车司机。

南京网约车司机邢师傅成为网约车司机已有5年，跑单1年后邢师傅从白天工作转变为在晚上接单，每天下午6点出车，到第二天早高峰之前收车。邢师傅表示夜间接单一方面单价比白天高一些，另一方面晚上车少，不会出现堵车情况。

除了外卖、网约车这类新业态，也有从业者已经在夜间工作超十年。快递干线驾驶员张师傅表示，他最初从事道路划线工作，和这份工作相比，干线驾驶员工作时有同事换班，不需要熬一整夜，因此他选择了换工作。同时，相较于快递的同城驾驶员，张师傅表示干线驾驶员收入略微高一些，因此坚持了十多年。

乌鲁木齐百草堂大药房克拉玛依东路店店长郝亚琴对第一财经表示，在2019年药店转为24小时营业后，她和几位同事开始了轮流值夜班，通常一周需要值1到2次夜班，时间从夜间11点到第二天上午9点。对于药店改为24小时营业，郝亚琴认为很有意义，“夜班经常会遇到一些顾客紧急用药，或者半夜有小孩发烧腹泻，或者有突发的外伤，这类紧急需求比较多，我们就会帮忙和处理。”

刚开始上夜班时，郝亚琴和同事都感觉有些不适应，后续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弥补了夜班带来的变化，“刚开始上夜班大家会面临一些挑战，但是遇到急需用药或者开车寻找24小时营业药店的人，帮到他们之后心里很欣慰，这也是我们一直坚持的原因。”

没有社交的人

虽然不少从业者因为高收入选择夜间工作，但夜间工作通常有更多的挑战。

职业病是夜间工作者的挑战之一。邢师傅表示，“司机的职业病和白天跑单差不多，腰椎间盘突出、肩周炎是司机都会有的职业病，同时熬夜伤肝。”

此外，在凌晨接单，最常见的是接到喝了酒的顾客，这也是司机最不愿意碰到的情况。对此，邢师傅称，“跑单最不愿意碰到的情况是乘客喝到不省人事，没有人陪同。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别人帮忙叫车，我就喊帮忙打车的人陪同，如果不陪同只能拒载。”

张师傅也表示，在十余年的工作后，他的腰颈椎都有损伤，肩周炎也时常发作。

郝亚琴表示，夜班或多或少都会影响身体健康，“上夜班肯定有些‘熬’人，生活质量会有一些下降，但是我们从事服务业，所以自己愿意付出，家人也比较支持。”由于值夜班，郝亚琴和同事目前都习惯了晚睡，“不值夜班的情况下，晚上一两点也不会睡觉。因为养成了习惯，总感觉会有电话，或者顾客在微信上咨询用药。”

无论是网约车还是外卖配送，相较于白天接单，夜间订单明显少于白天。但从受访者的态度看，上述情况并非坏事。

网约车方面，夜间跑车时空车情况较多，有时空车时间接近一半。邢师傅表示如果白天接一单从市区到郊区，回程也能接到单，夜间如果是市区去往郊区的订单，一般会空车回市区。

体验过夜间的良好路况，从业者并不愿意转为白天接单。邢师傅表示，目前夜间接单的收入与白天接单的收入相比几乎没有差别，但是自己不考虑重新在白天接单，原因是习惯了晚上良好的路况后不适应白天的拥堵，“虽然白天从市区到城市外围不需要空放，晚上接单去城市外围会空放，但是白天堵车，相较之下更能接受夜间跑单。”

外卖配送行业同样如此。目前白天送单的价格和夜间送单价格相比价差缩小，但是赵磊依然选择夜间跑单。他表示虽然白天订单多于夜间，但效率并不高。“白天单量大意味着商家出餐时间更长，另外白天路况更加复杂，也更花时间。”另一方面，在骑手看来，每天的单量与时间长短有关，“每天送单就看跑的时间长短。一天跑50单或者100单都有，时间越长送得越多。只要努力，夜间跑单依然能获得不错的收入。”目前，赵磊通常晚上8点出门跑单，跑单10小时左右，运气好的情况下能跑个70多单，一般在早高峰来临前回家。

夜间工作、白天休息带来的一大改变是没有社交，但是上述受访者纷纷表示这也避免了无效社交。82年出生的邢师傅表示“目前日常没有什么社交，像我们这个年龄段无谓的社交该断趁早断。”

赵磊也认为夜间工作减少社交是“好事”，“以前在白天工作还会有一些社交，晚上工作基本上没有社交了。四川人都喜欢打麻将，以前白天跑单有时候朋友会叫我去打，现在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娱乐活动。”

夜经济的底色

从就业环境看，部分从业者体感夜间工作的同行越来越多，竞争也更加激烈。

在赵磊看来，越来越多骑手开始从事晚间的工作。“现在晚上去任何一个地方基本上都能看见骑手，前几年不会。“

对于这一情况，赵磊的站长杨勇对第一财经表示，近年来选择跑晚高峰及宵夜订单的骑手在增多。一方面随着夜经济的进一步繁荣，许多用户选择在夜间下单，夜间单量比之前有所提升，单多自然能吸引骑手来跑。另一方面是因为夜间的许多时段，比如夜宵时段的订单，平台会给骑手一些额外的补贴，也吸引骑手选择夜间接单。此外，骑手是一个比较自由的职业，有些兼职骑手本身白天有工作，下班后选择跑单挣一些零花钱的骑手也不少。

杨勇反馈，春节过后，大家都返程上班，近期夜间外卖订单增加的情况下，夜间接单相对来说比白天的竞争更小，补贴更多，也吸引了很多骑手在夜间跑单。从业态看，杨勇表示，夜间比较多的订单是夜宵，比如烧烤，另外就是比较急的买药订单。夜间消费场景越来越成为一个重要的消费场景，部分专做夜宵的店会营业至凌晨，一些店也会选择24小时营业。

从药店数据看，夜间购药的需求也在增加。“最近晚上九点以后的美团买药订单，很多是退烧药、感冒药这类需求，这里面小朋友用药需求大概会占到30%。”上海华氏大药房门店有关负责人介绍，目前上海华氏大药房在上海全市有100多家直营门店开通了24小时药店服务。

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16年以来中国夜间经济规模快速增长，预计2023年将达到48万亿元。2023年期间中国居民夜间时段参与的主要业态为线上线下购物、餐饮宵夜、休闲娱乐和出游出行，参与指数分别为4.13、3.93、3.90、3.69。

具体到多个行业，夜间消费也在增长。美团数据显示， 全国县城范围内，2023年10月包括商品零售订单、服务零售订单在内的订单，有四成发生在夜间。2024年2月，56%的24小时便利店订单发生在夜间。此外，今年春节县域24小时便利店数量同比增长25%，夜间订单数同比增长62%。

根据T3出行《2023年度出行消费报告》，2023年，前往酒吧、夜市、深夜食堂等目的地的订单同比增长41%，深圳、成都、重庆、长沙、上海、杭州、东莞、青岛、苏州、广州是夜间出行需求最多的十大城市。

艾媒咨询CEO张毅对第一财经表示，夜间工作的人群增加与夜间市场整体规模扩大密切相关。随着消费者在夜间的消费娱乐以及各种活动的增加，夜间消费需求逐渐旺盛，带动了整个市场体量不断增长。在此背景下，相关的用工需求也逐年增加，容纳了庞大的劳动人口。这个过程中，网约车与夜间活动的频繁有密切关系，出行需求是夜间活动的重要特征。外卖主要与年轻人的消费习惯有关，以及与部分人工作时间延长有关。近期跨境电商贸易上升的势头非常迅猛，近两年以20%的速度增长，相关从业者工作时间在夜间，对夜间消费的需求也在增加，外卖员在其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收入几年没增长了

行业快速发展之际，也存在不少问题。

从反馈看，网约车、干线驾驶员等行业的从业者过去几年收入并没有增加。

邢师傅表示，最初平台有补贴的情况下，夜间跑单的收入比白天收入更高。在平台取消了补贴后，每天的收入下滑了100多元。邢师傅表示目前的收入相较于此前“腰斩”， “现在平台间竞争激烈，单价下调，收入跟以前没法比，直接腰斩。刚开始跑网约车月流水超过2万，现在一个月流水大约在15000元，减去车租、充电费等费用，每个月到手7000元到8000元。“

从事干线驾驶员十多年的张师傅表示，工资已经多年没有上涨，“周围不少司机正从快递转物流，因为物流的时效要求比快递低，罚款也少。”

此外，干线驾驶员的工作压力在增加。张师傅表示，近两年快递公司对于干线运输的时效趋严，“以前时效要求是平均时速70公里，考虑到突发情况，司机的平均时速要大于等于80公里。现在时效要求75公里，路上就需要跑到90公里，有时甚至要跑到100公里的时速才能赶上规定时效。”

对于夜经济从业者的挑战，张毅表示，夜间是常规休息的时间，对从事相关职业的人群会形成生理的逆周期，如果相关的配套以及服务有保障就没问题，但客观看目前还有很多挑战。例如白天工作人群可以享受公共交通，也可以在休息之余找到休闲空间，夜间工作的环境目前还没有相关的配套和支撑。

张毅认为，夜间经济的空间越来越大，文娱消费、休闲娱乐等场景都有较大的发展机会。一方面，夜经济为就业渠道提供了更大的空间，但另一方面夜间经济从业者在各类保障包括法律上需要更多的支持。相对于白天的法律环境、产业环境、社交环境等，夜经济是一个新的命题和方向，随着经济的发展，也需要更关注相关从业者的就业环境。

（文中赵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