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调研｜在宜昌，看长江大保护如何找到金融解

初冬走在湖北宜昌姚家港化工园区，一眼望不到头的空中管廊，围绕、连接着一家家化工企业。远处的江面上，运输的船舶来来往往。随着“化工围江”的困局消解，第一财经记者看到，宜昌已经褪去传统化工高排放城市的标签，烟囱厂房全部进园“重造”，排向长江的浊水口陆续消失。

宜昌是长江流域最大的磷矿基地，传统化工产业曾经贡献了全市近1/3的工业产值；宜昌作为湖北省的副中心城市，同时也是长江重要的生态屏障。地处长江上游和中游的分界点，232公里长江径流于此，铺开536公里的岸线。

发生这些变化之前，在2016年～2023年间，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先后召开4次，宜昌也成为“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的立规之地。在“关改搬转”四项举措推动下，一套新的绿色发展模式颠覆了这座“世界水电之都”。

金融是实体经济的血脉，“清澈的GDP”背后离不开金融机构的支持。第一财经记者在走访调研中发现，无论是发改等政府部门，还是参与、支持和受益于这场绿色变革的企业负责人，都非常重视金融的支持。推进长江大保护是项任重道远的大工程，在金融监管部门的支持和引导下，绿色金融、转型金融为此注入了强大的动力。

空中管廊，新化工园区的生态屏障

沿着姚家港化工园这些空中管廊的方向一直走，至少可以走上十几公里。湖北姚家港绿色化工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港化集团”）副总经理董莲告诉记者，新一期管廊建设工程沿檀树溪大道-港宁路-蔡家溪路一直延伸，已经与建港盛路西延段管廊顺利“接头”，覆盖的化工企业已有20家。

（湖北姚家港化工园区空中管廊 第一财经记者亓宁/摄）

管廊中搭建的各种管道，是园区内化工企业中、低压蒸汽供应，物料输送，以及污水排放的通道，由主管廊和支管廊连接并完成一体化输送。

化工是宜昌首个破千亿产值的产业，一度贡献了宜昌1/3的工业产值。放眼整个湖北省，宜昌的化工产值占到1/3。这为宜昌筑牢了经济底盘，但也让“化工围江”成为这里的独特“景观”，修复长江生态环境迫在眉睫。

在政府的推动下，关停、改造、搬迁、转产，成为宜昌市134家化工企业共同面临的选择。在“化工企业必须入园”的严格要求下，化工园区的建设和设施配套紧锣密鼓地推进。姚家港化工园区正是政府指定的园区三大选址之一。

成立于2008年的湖北姚家港化工园区，总规划面积74.81平方千米。2017年12月，这里启动了新一轮扩规升级，港化集团则从2020年开始负责园区的投资、建设与运营。园区现有工业企业104家，形成了新能源、新材料、医药化工、资源综合利用四大集群。

我们看到的园区集中供热公用热力管廊建设工程项目（二期），是港化集团负责重点推进的项目。董莲告诉记者，这个项目的前期投入规模大约1.98亿元，面对长达几年的回款周期，公司为资金犯了愁。

“邮储银行宜昌市分行这笔6800万元的基本建设贷款，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董莲回忆说，邮储银行枝江市支行工作人员在了解到资金需求后，主动走访对接，迅速定制了一份具有针对性的金融服务方案，这才保障了扩规区域园区企业能够按时开启绿色运转。

董莲介绍说，管廊主要通过收取管廊使用费、租赁费等实现项目收益，运营期限是50年，回报周期在8年左右。邮储银行充分考虑项目特点，将贷款期限设定为14年，利率也是远低于5年期LPR的优惠利率。

邮储银行湖北省分行公司金融部总经理陈亚君告诉记者，管廊建设项目既符合当时中长期制造业贷款、固定资产设备更新改造贷款政策支持的范畴，同时也是该行绿色金融的适用项目，当时吸引了多家银行加入竞争。“邮储银行是省行、市行联动，第一时间向发改委报项目，行内开通绿色审批通道，所以是各家银行中最先把项目贷款审批下来的，前后只用了两个星期。”陈亚君说，这笔贷款的典型性在于，充分利用制造业中长期贷款的优惠政策，为绿色发展做了一些助力。

另据宜昌市地方金融工作局副局长刘明兴介绍，为支持“关改搬转”沿江化工企业，破解“化工围江”困局，当地金融监管部门建立了重点企业清单，组织金融机构“一对一”对接，累计为66家化工企业发放贷款近84亿元，为全市化工绿色转型提供了有力的金融支持。

扩规升级后的姚家港化工园区（二期）规划面积是42平方公里，面积和总产值在全省都处于前列。记者调研采访时，大片区域正在开发扩建，空中管廊也要随着规模扩大、新企业入驻相应延伸。

董莲说，在以主贷行邮储银行为主的金融机构支持下，公司在园区和配套设施建设上已经不愁资金，但在招商引资、完善园区产业链方面依然存在困境。尤其对于部分中小企业来说，面对极高的门槛和标准，入园存在一些困难和顾虑，希望当地金融机构也能够充分考虑这些企业的资金需求。

危废物进入焚烧炉需要几道工序？

入园只是第一步，化工企业绿色运转的“最后一公里”是危废物的无害化、资源化处理。

焚烧车间、物化车间、固化车间、预处理车间……记者在位于姚家港化工园区的工业废物处理及资源化项目地看到，室外是布局有序的专业危废物处置场所和设备，室内则是全面数字化、智能化的总控台，园区内看不到任何垃圾，也几乎闻不到异味。

（北控资源焚烧车间 第一财经记者亓宁/摄）

现场的业务负责人介绍说，作为许可经营类业务，化工危废物的处理要求极为严格，每一种危废物对应的处理流程和标准差异很大。比如，无害化处理又分为物化、固化、焚烧、填埋，每一份化学危废物进入焚烧车间前，都要先进入暂存库，中间还要经过取样、配伍、预处理等多个流程。

记者在总控台的数字大屏上看到，焚烧炉内的火力和温度都可以实时显示，温度一直恒定在国标1120度上下。“这个温度是直接连到国家环保局的，只有温度达标，才能满足排放标准。”现场的业务负责人对记者表示，所有焚烧炉的烟囱排放也都已经实现实时在线监测。

姚家港工业废物处理及资源化项目是2018年在“长江大保护”背景下，由枝江市政府各部门审核通过，用于处理处置枝江及周边地区所产生的危险废物。

项目业主北控城市环境资源（宜昌）有限公司（下称“北控资源”）负责人张治国告诉记者，这里可以处置姚家港园区内大约70%的化工危废物，同时也服务很多园区外的化工企业。“项目设计进场危废物处理量是10万吨/年，处置类别覆盖《国家危险废物名录》中的38个大类和3327个小类，为宜昌区域提供高质量危险废物废物综合处置解决方案。”张治国说，项目一期、二期分别用于危废物无害化、资源化处置，前后总投资规模达到12亿元，其中一期项目总投资3.9亿元。

这对2017年8月刚成立的北控资源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因为前期投入与回报之间存在时间差，加上疫情因素影响，仅一期项目就面临2亿元的资金缺口。在调研走访过程中，邮储银行宜昌市分行负责人了解到这一资金需求，迅速带队现场调查，制定了“一企一策”的信贷方案。在绿色审批通道支持下，从授信到审批不到一个月时间，北控资源就收到了1.8亿元的基本建设贷款。

“邮储银行工作人员上门调研指导，指导申请流程，给我们省了不少时间。”张治国表示，这笔贷款期限8年，贷款利率优惠，关键是还款方式灵活，大大减轻了前期建设资金压力，“去年有了优惠政策以后，贷款利率又自动下调，立马节约了50万元利息。”

邮储银行宜昌市分行副行长王怀兵告诉记者，对于符合要求的客户，该行都会第一时间向省分行申请，争取更多企业能够受益于国家的利率优惠政策。

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10月末，邮储银行湖北省分行绿色贷款余额237亿元，绿色融资余额332亿元，绿色贷款、绿色融资增速均高于各项贷款的增速。

这只是绿色金融助力化工产业绿色发展的一个缩影。从整个宜昌来看，中国人民银行宜昌市分行副行长王岗介绍说，截止2023年三季度末，全市绿色贷款余额达1606.3亿元，同比增长44.07%，高于各项贷款增幅28.2个百分点。按贷款用途划分，清洁能源产业贷款占比达到54.8%。

快速审批、加大投放，如何防控风险、保证资产质量？这是金融机构拓展绿色金融业务首要考虑的问题。邮储银行宜昌市分行风险管理部总经理朱哲新对记者表示，该行主要通过主动精准找客户、严把准入关、制定专项政策切实让利、加强内部管理等贷前、贷中、贷后环节强化风险控制和精准支持。

他特别提到，各部门按照当地情况统一制定绿色金融标准，该行根据绿色信贷项目的风险水平和预期收益，合理设定信贷额度和利率，可以有效减轻客户负担，降低不良资产的风险。

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宜昌监管分局办公室副主任董灿提到，在推进“长江大保护”方面，当地金融监管部门通过加强政策引领、窗口指导、监管督导等推动银行业机构建立绿色金融考核评价体系、持续创新绿色金融产品服务。但他也坦言，转型期间，不可避免地会面临阵痛期，有的化工企业因流动资金紧张陷入经营困境，但在地方政府、监管部门、金融机构和企业自身的协同配合下，风险得到了有效处置。

让更多电动船舶“开”到上游去

长江经济带是中国经济发达水平最高、综合竞争力最强的经济带之一。在“长江大保护”推进过程中，一些显著变化也发生在江面上。

11月下旬，记者在枝江盛懋船业有限公司（下称“盛懋船业”）位于枝江市江口堤防外滩的基地看到，一艘长航货运003号新能源LNG（液化天然气）船舶即将跟随新主人——长江航运集团开往武汉，到长江更上游去完成货运“使命”。

近年来，湖北省以发展新能源和清洁能源动力船舶为重点，加快航运绿色智能转型和高质量发展，开展“电化长江”行动，即通过新能源船舶在汉江流域的推广应用，推进传统燃油船向电动船升级换代及港口码头绿色发展，改善汉江流域生态环境。

盛懋船业是湖北枝江一家头部民营造船企业，近年来主业逐步向新能源、新材料船舶倾斜。作为“电化长江”行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公司承造的汉江120TEU纯电动集装箱项目是工信部“2030型沿海内河绿色智能示范船”。

（盛懋船业位于枝江市江口堤防外滩的基地 第一财经记者亓宁/摄）

但与宜昌很多造船企业一样，盛懋船业绿色转型首先面临的是缺乏改造资金的难题。在全面摸底船舶运输行业融资需求过程中，邮储银行宜昌市分行工作人员了解到了盛懋船业建造汉江 120TEU 纯电动集装箱项目的原材料采购资金缺口，向公司介绍并及时办理了该行为高新技术企业量身打造的线上纯信用贷款产品“科创e贷”，仅用一天时间就完成授信并放款500万元。据了解，盛懋船业分别在2019年和2021年获评省级高新技术产业和省级专精特新企业。

但盛懋船业总经理屈扬告诉记者，当地民营船企融资难的问题仍普遍存在，根本原因在于缺少抵押物。“因为多数企业的造船基地是临江而建，租赁的大堤没有土地产权，大家普遍缺少可抵押资产。订单现金流又是根据进度回款，单个项目在前期平均存在2000万元左右的缺口。”屈扬说。

“好在邮储银行给我们的‘科创e贷’是‘1年 1年’循环使用的，加上贷款利率比较低，已经减轻了很多压力。”屈扬说，公司每年营收在3～4亿元，客户主要集中在长航集团、中船重工、中国水务、中石化等央国企，以及部分海外客户，目前在手订单差不多4～5亿元，明年的订单已经全部订满。

依托信用良好的央国企客户和优质订单做供应链融资，是包括盛懋船业在内的民营造船企业一直期待达成的模式。邮储银行湖北分行普惠金融部副总经理皮宗霖告诉记者，考虑到船舶行业的融资需求和客观困难，该行也在与船企共同探索新的信贷模式，包括三方协议形式的转移支付贷款，以及供应链金融等。

邮储银行宜昌市分行普惠金融事业部总经理易锐则表示，在船舶行业，将绿色金融与普惠金融有效融合，是该行一直在拓展的方向。截至目前，该行向船舶行业累计发放贷款2.1亿元，结余18户1亿元，规模居本地同业排名第三。

另据人民银行宜昌市分行副行长王岗介绍，人民银行宜昌市分行积极推动落实碳减排、煤炭清洁高效利用专项再贷款“两项绿色工具”，引导符合条件的金融机构加强节能环保、新能源、抽水储能、煤电保供、煤炭储运等重点领域项目储备，积极向上申报“两项绿色工具”。目前，相关金融机构已积极争取人民银行碳减排与支持工具资金5.34亿元，煤炭清洁高效利用专项再贷款5000万元，引导金融机构发放碳减排贷款8.91亿元。

以邮储银行湖北省分行为例，该行三季度共计批复绿色金融授信业务10笔，批复授信业务金额约13.17亿元，主要为光伏发电、风电、生物质能发电及电化学储能等项目。

董灿告诉记者，支持“长江大保护”是项长期工作，未来围绕这项工作做好绿色金融这篇大文章，还要克服多方面的挑战，包括要加强对高能耗行业、对化石能源高度依赖行业的客户和项目的重点分析；从产品、客户、项目、资产等多维度深入分析和识别，环保政策变化可能给银行和保险机构带来的各类金融风险；在微观层面探索将内部碳价引入客户财务表现评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