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往往注重硬件而忽视软件

工业产品大都有硬件和软件之分：计算机的硬件包括主机、键盘、显示器、鼠标等，软件包括操作系统、各种应用软件。手机是个移动电脑，也由硬件和软件组成。即使是IT产业之外的产品，比如飞机、汽车、家用电器、医疗器械、制造中的机器设备，也都由硬件和软件组成。显然，硬件和软件都是必需品，两者缺一不可，所以重要性也相当，分不出主次。我们无法说软件的作用是为了辅助硬件，因为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替代软件的作用。

如果我们把硬件和软件的定义扩展开来，可以把硬件定义为能看得见、摸得着、有精确的度量的东西；把软件定义为看不见、摸不着或是没有精确度量的东西。就像计算机有硬件和软件之分，一个人的资产，比如存款、汽车、房产都可以看成是硬件；但能力、人品、名声就都是软件。硬件和软件都有价值，所以都是资产，但硬件有形态和价值的确定性，软件则有不确定性。

当我们视线从工业产品转移到社会的其他领域，会产生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正是由于软件的不确定性高，所以常常被低估、忽视。忽视软件的另一面是高估硬件的作用，对硬件做过度投资。

比如年轻人找对象，常用的条件是身高、长相、财富，所谓“高富帅”或“白富美”，都是些硬件。有些地方要嫁姑娘还要求男方出一定数额的彩礼，并要买车、买房才能领结婚证，要求的条件也都是硬件。但其实人品、能力、爱心是一生事业上是否成功、财务上是否能够自由、家庭是否和睦的一些最重要的因素，因为是软件，往往被忽视。结果婚姻不成功的概率就很大，失望的新娘就很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走了眼。

年轻人成了家，有了孩子，就需要教育。因为有一套从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的教育体系，而这套教育体系中的主要评估方法是通过考试。于是家长们就急不可耐地督促孩子们把试考好，以便在教育竞争中胜出。考试成绩是实打实的东西，依据成绩进行排名更是可以抵消试卷的难易程度带来的误差，没有可供怀疑的空间，所以都是硬件。岂不知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孩子成长，最终的胜利是走入社会后的胜利、人生的胜利，而这种终极的胜利需要孩子有主动精神、综合能力、同理心、爱人的能力。这些能力不好定义也不好度量，是软件。很多家长在教育的过程中会重视硬件而忽视软件，自然最后的结果是考试成功了但教育却失败了，高分低能的孩子很多，在学校的优等生到了社会却一事无成的人很多。

如果说个人、家庭过分注重硬件而忽视软件，那企业做得怎样呢？其实企业也会犯同样的错误。企业有很多硬件资产，比如现金、土地、库存、厂房、设备，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也有很多软件资产，比如声誉、研发、管理、文化等。企业的资源是有限的，它的发展既要做加法也要做减法，在一些资产上增大投入的同时必然在另外一些资产上减少投入。比如研发，做好了可以增强将来的竞争力，但一定会增加当期的费用，减少当期的利润。当期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是硬件；而将来的东西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也不好度量，是软件，所以企业往往在研发上会投入过少，为了当期利益而牺牲长期的竞争力。

再比如企业文化，公平正义很重要，长期主义很重要，但有的企业如果遇到当期业绩的压力，人品不好的人也可以用，违反社会公德的事也可以做，企业文化就往往变成了贴在墙上的标语，失去了实际的约束力。这里，当期的业绩是硬件，企业文化是软件。如果把企业进行划分，少部分是优秀企业，绝大部分是普通企业。仔细观察，我们不难看出，普通的企业专注硬件，优秀的企业在软件上投入更大。

这种注重硬件而忽视软件的思维方式也很容易传导到政府的思维。大家都知道需求在经济的增长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投资和消费是需求的两种不同形式。投资能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资产，是硬件；消费能给人带来幸福感和满足感，但价值难以度量，所以是软件。为了增加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社会的管理者往往会重视硬件而忽视软件，通过各种经济、金融政策来促进投资、同时打压消费。这种做法的长期后果是积累了大量硬件，社会看起来有很多财富，但老百姓的日子却并不富足，似乎无法分享到足够的发展成果。这些硬件资产，由于来自过量的投资，往往没有多少人用，长期必然会年久失修，需要花费很高的成本去维护，容易形成一种浪费。

政府的投资也有选择，像公路、机场、铁路这样的资产，看得见、摸得着，是硬件投资。但同样重要的医疗、教育、科研、创新，都有比较大的不确定性，价值也不好度量，是软件投资。于是政府往往会投入过多的硬件，而投入过少的软件。结果是创造了一大批看起来很漂亮的城市，但里面没有多少人，更是没有多少人的创造性的活动。就像买了一个搭载了最顶尖芯片的手机，但里面却没装软件，所以看起来很先进，实际却没有多大用。

和这种思维类似的一种想法是把经济分为“实体”和“虚拟”两种。实体是各种生产硬件的活动，虚拟是生产各种软件的活动，比如信息技术和金融。有了这种划分，一种朴素的想法是老百姓终究是生活在“实体经济”中的，所谓“吃喝拉撒睡”，所以实体经济很重要，而“虚拟经济”是用来辅助实体经济的，所以不宜过大，得有所限制。岂不知“吃喝拉撒睡”这些硬件需求都是人最基础的需求，现代经济中的需求远比这些复杂。其中，医疗、教育、科研、娱乐、文化、金融的占比越来越高。

“实体经济”是硬件，“虚拟经济”是软件，硬件和软件必须配合起来经济才能运转。去掉信息技术，“实体经济”就失去了智能，就变成了“愚昧的经济”；去掉金融，企业就失去了融资能力，消费者就失去了投资渠道，创业创新就变得极其困难，经济就无法增长。显然，一旦“虚拟经济”受到限制、打压，“实体经济”不仅不能更好，而是会同样失去活力。

可见，在现代社会中，天下但凡有用的东西一般都需要硬件和软件的配合。认知的惯性和局限会让人更重视硬件而忽视软件。我们只有积极主动地纠正这种偏差，才能获得更高的决策效率。

（作者系长江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