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城事｜环上海人民广场，有一条剧场云集的戏剧之路

从延安东路的大世界到南京东路的第一百货商场，有大约一公里的距离。在这短短一公里的路程内，步行可以经过大约40个剧场，包括人民大舞台、共舞台、茉莉花剧场、天蟾逸夫舞台等大中型剧场，以及30多个演艺新空间的小剧场。在这些规模大小不一的剧场中，每天都此起彼伏地上演着各类演出。

小米在10月初看了一场沉浸式音乐剧之后，也迷上了看剧。不经意间，她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多遍：“之前几年都难得来一次南京东路，自从成了‘环人广韭菜’之后，最近两个月不知道来了多少趟了。”

在微博、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中国音乐剧、话剧观众喜欢自称“韭菜”。“环人广韭菜”，则指以人民广场为核心坐标的观众。黄浦区演艺大世界下属的剧场，加上众多活跃的上海其他区域剧场，共同烘托出上海演艺市场的繁荣局面。而在剧场最多最密集的环人民广场区域，整个街区已经为之发生了改变。

最密集的立体剧场街区

还没有走出地铁人民广场站，细心的路人就会发现一些特别的气氛。在通往南京东路的地铁7号口大屏幕上，不时会闪现某位音乐剧演员的庆生短视频。最近登上大屏幕的是徐均朔，他12月迎来了自己的27岁生日。不远处的8号口大阶梯墙面上，贴着演员高杨的一系列演出剧照，纪念他2019年至今参演的200场音乐剧。

上午十点，与南京东路步行街诸多商场一起苏醒的，还有演艺大世界的尾票亭。每当有热门作品在此售卖，就会出现排长队的景象。在其两侧，隔南京东路相望的是第一百货和世茂广场，这两座商场，再加九江路上的亚洲大厦，形成了“星空间”最密集的立体剧场街区。

如今，音乐剧观众喜欢把亚洲大厦称为“韭菜大厦”。“韭菜大厦”与星空间的故事这几年常常被人津津乐道。这栋21层高的大楼，在2020年以前还只是一栋普通的写字楼。伴随着星空间的建设与拓展，这里曾一度容纳近20家小剧场在大楼内演出——音乐剧、话剧、舞剧、脱口秀、喜剧秀等多种演出层出不穷，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音乐剧。

小米依然清楚记得当年热门剧《阿波罗尼亚》一票难求的盛况：“开始根本买不到票。后来因为疫情，我连续抢了三次票，前两场都取消了，第三次才看上。”《阿波罗尼亚》的剧场空间原本是写字楼里的美容院，空间狭长，楼层低，制作方一台好戏将其设计为一个仿真的小酒馆，让演员在观众围绕的场地内进行表演，这种沉浸式体验获得了年轻观众的欢迎，也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大楼内的小剧场演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随着星空间的迅猛发展，亚洲大厦的局限也逐渐显露。首先，它本是一栋传统的办公楼，在临近演出的高峰时段，电梯的运输压力非常大；其次，楼内空间形式相对单一，层高也受限；第三，它位于汉口路、九江路之间，这两条都是南京东路的后街，人行道较狭窄，人流量大的时候会对交通造成影响；第四，所在街区的沿街商户形态比较单一，逐渐形成规模的新演艺剧场，需要更大的空间去施展。

星空间就此开始了拓展计划，先是在2021年入驻延安东路南侧的大世界，而后在2023年先后入驻了一步之遥的第一百货、世茂广场。崛起于南京东路后街的沉浸式小剧场，开始以文旅招牌之姿登上上海文化消费的前台。

第一百货C馆7楼，从今年6月起逐渐进驻了多个小剧场，其中部分已经发生了更替。目前在运行的，大约有十个空间，演绎着《嗜血博士》《当你心动时》《摇滚太白诗与星》《疯子与赞美诗》《孤儿》《暹罗旅馆》等音乐剧和话剧。每个剧场的门面都有着主题鲜明的装饰风格，墙上挂着今日演出的卡司照片，门口大多摆放着称为“物料架”的架子，摆放着粉丝制作的周边。整个楼层就像是一个室内的戏剧街区，可以漫步赏玩。拐角处，名为“很难满意”的戏剧厂牌开设了一家咖啡馆，供演员和观众休憩。在商场指示牌上可以看到，第一百货10、11楼也被标注为“星空间”，预计明年将有更多演艺新空间开放。

世茂广场东区7、8楼，已有4个新剧场，演出剧目为《禁闭》《秘密》《她的审判》《虚无的十字架》。这里的剧目以悬疑为主，演出开始时，剧场里不时传出阵阵惊叫，外面的走廊虽然安静，但也透露出一丝悬疑的气氛。

从亚洲大厦的办公楼到南京东路的商场，建筑的层高相对变高了，空间的设计也会有更多可能性。另一方面，南京东路有非常成熟的商业结构，吃饭的地方、闲逛的地方，能够提供全方面的消费体验，与剧场形成良好的互补关系。

对于商场来说，也正需要这样一种新型的文化消费业态嵌入其中。随着业态的更新，南京东路步行街已经不再纯粹是传统记忆中游客观光、阿姨买衣服的地方，它正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来到这里。

音乐剧观众作为风景

小米是10月初与朋友在第一百货7楼看了一场《嗜血博士》之后垂直“入坑”的。《嗜血博士》是今年6月入驻第一百货C馆的沉浸式惊悚音乐剧，其观众区的座位布局非常独特：船舱互动区，有多个互动位，可以和演员互动共舞；在温馨小家区，可以近距离观看家庭戏，还可能接到带着“大便”的婴儿尿布；靠近停尸房、锅炉房的位置，则可能收到近距离的“惊吓”……

与演员的近距离接触、全方面的沉浸式体验，令小米回味无穷。不久之后，她开始购买同一位演员的其他小剧场作品，随着认识的演员不断增加，她对其他演出也产生了兴趣。她会“安利”不同的朋友一起来看演出，她们或对剧情感兴趣，或对演员感兴趣，都从中收获了乐趣。

返场回购的观众、追逐明星的观众、拖着行李箱在节假日来沪“连打”的观众……成为戏剧舞台的重要支持力量，也成为南京东路附近一道醒目的风景。

小米告诉第一财经，要从人群中发现一个音乐剧观众，有一些关键标志：她们大多数是女孩子，常常挎着一个“痛包”，往往是某个音乐剧主题的帆布袋，外面套着透明的塑料外罩。帆布袋和透明外罩之间，挂满某位音乐剧演员或某个剧目的周边，例如徽章、卡片等。

在亚洲大厦底层大堂，有戏剧厂牌缪时客的柜台，这里售卖咖啡，也出售旗下音乐剧的周边产品，比如歌词本、明信片等，大都是基础款。更加丰富多彩的周边，则来自于观众粉丝源源不断的爱。

音乐剧粉丝常常会制作免费的“物料”，即用自己拍的照片，或者根据演员造型、戏剧主题手绘的图像，制作各种小的卡片、文件夹、口罩、餐巾纸、钥匙扣、徽章等。粉丝们会将一些“物料”带到现场交换，或在演出开始之前，放在剧场门口的“物料”架上，供感兴趣的观众自取。

演出结束之后，往往是SD时间。所谓SD，是Stage Door或Staff Door的简称，在演员演出结束后，会与观众有一个短暂的交流时间，聊聊今天的演出、签名、合影。每天晚上十点前后，或是周末下午四点左右，如果在南京东路、九江路、汉口路附近，看到有妆容精致的年轻人被人群簇拥，多半是演出刚刚结束的音乐剧演员在与观众互动。

具有历史底蕴的演艺街区

亚洲大厦的北侧副楼，是人民大舞台。从历史沿革来看，人民大舞台曾是上海最早的京剧演出场所，最早可以追溯到1909年开业的文明大舞台。几经重建后，现在我们所见的人民大舞台是2011年开业的，剧场拥有1006个座位。人民大舞台原本的演出比较不稳定，随着亚洲大厦星空间的发展，人舞的一楼、二楼也入驻了多个小剧场，包括《火焰》《灯塔》《桑塔露琪亚》《杏仁豆腐心》等，还有一台好戏的“方寸剧场”，上演更具实验性的戏剧。人民大舞台也常常为小剧场演员提供登上更大舞台历练的机会。

从汉口路沿云南路往南，先后会经过天蟾逸夫舞台和茉莉花剧场。天蟾逸夫舞台在中国京剧演出史上拥有重要地位，而今的剧场是在1994年完成改建的，是一座以京剧演出为中心的现代化戏曲演出场所。

茉莉花剧场也已拥有百年历史，1922年建成，最初是申江大戏院，后改名中央大戏院，专门放映国产电影。1978年后，剧场成为上海市总工会运营的剧场，2012年，被改造为音乐剧驻演剧场，也是中国最早的音乐剧驻演剧场之一。2020年，茉莉花剧场再次经历改建，并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负责运营，目前剧场设有618个座位。茉莉花剧场的话剧演出居多，也有一些音乐剧等其他形式的演出。

细心的路人会发现，茉莉花剧场门口的北海路是弧形的马路，这是上海第二个“跑马厅”环形跑道的痕迹。很长时间以来，人民广场都是上海文化、娱乐产业的核心区域。绝佳的地段区位优势，加上成熟的消费体系，以及丰富的旅游资源，是孕育文化娱乐产业的绝佳土壤。伴随着一系列老剧场的改造更新，演艺生活正以崭新的形态卷土重来。

继续往南穿过延安东路，是上海大世界和共舞台。上海大世界曾是上海著名的游乐中心。它始建于1917年，创办人是黄楚九，以游艺杂耍和南北戏曲、曲艺为其特色，十二面哈哈镜是其独有的招牌。紧邻的共舞台原本是大世界的一部分，1925年被改建为独立的剧场，也曾是上海四大京剧舞台之一。经历数次改建，这里曾经一度是《时空之旅》的常驻场地，而今也时常举办音乐剧、话剧等演出。在其二楼小剧场则有沉浸式魔术脱口秀《男巫客厅》驻场演出。

上海大世界是2017年重新开放的，经历了几年酝酿，现在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开放式的戏剧演艺街区。在四楼，有一系列星空间沉浸式小剧场，包括《翻国王棋》《小说》《丽兹》《阿尔托•梵高》等。戏剧厂牌很难满意在这里开设了一家戏剧酒吧，在微醺的夜晚，戏剧会在此上演。二楼最近入驻了时光剧场，演出IP音乐剧《时光代理人》，是近期非常火爆的剧目。开心麻花的沉浸式游戏剧场《赝品拍卖师》也在此长期驻演。其他楼层，还有沉浸式游戏剧场《扬名立万》，以及中国盒子、世界盒子、数字盒子剧场等。

大世界的正门大厅，十二面哈哈镜依然吸引着路人。围绕着建筑一周，开出了各类餐饮店面，既有连锁品牌，也有戏剧主题的餐厅、酒吧。为候场和散场的观众提供赶场时休憩充饥、观演后交流回味的空间。

在大世界和共舞台之间，旅游服务中心旁，是演艺大世界服务中心，这里专门售卖演出补贴票。在整个黄浦区，有18个这样的补贴票售卖站点。小米曾经买过音乐剧《火焰》的补贴票：“便宜了一百块钱，最后分配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座位。对于我们经常自掏腰包看剧的人来说，这种补贴特别实惠。”

如果想查看各大小剧场的座位视野，小米会打开一个叫做“梅溪湖行程单”的小程序，这里可以看到几乎每家剧场的座位视野。梅溪湖是湖南长沙地名，这个小程序最初是用来查看湖南卫视综艺《声入人心》参演者的演出日程的，随后观看演出的观众不断分享座位视野，它也成为购票的重要参考。事实上，《声入人心》和《爱乐之都》两档综艺节目，很大程度上推动了音乐剧的出圈，向观众介绍了大量音乐剧演员、剧目。对于像小米这样新入坑的观众来说，也依然可以通过重温这两档综艺，作为挑选卡司和音乐剧目的入门参考。当然，参与这两部综艺节目的很多演员，如今已经是音乐剧的中坚力量，他们主演的剧目有时候甚至会一票难求。

入夜时分，大世界门口的霓虹灯亮了起来，数十张演出海报同时亮起，灯光映照出“大世界演艺夜市”的热闹繁荣景象。观众开始抵达。好戏又要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