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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庞克”抵达香港,穿越时空的屈原引领艺术冒险

锤子财富2023-12-18 12:57:060
在江记的奇幻想象中,屈原在两千年后复活,进入赛博庞克的未来,附身于机械人阿祖,在迷幻摇滚世界里展开漫游。

从旧金山出发,走过芝加哥,艺术家江记(江康泉)的个展“江康泉:战国庞克(Kongkee:Warring States Cyberpunk)”终于抵达香港,回家了。

从荷里活道入口步入建于1919年的警察总部大楼,即进入大馆的空间,这里见证了香港160年历史变迁和治安历程。12月7日,展览启幕,江记天马行空的创意和策展团队独具匠心的营造,让这里成为“一个现实与想象交错、超越时空的境地”。

进入警察总部大楼LG2层的展览空间,高挑开阔的复式场地内并未摆放作品,墙面上的三个大圆拱窗,被艺术家转化为播放动画的液晶屏幕,强烈的色彩和律动,向空间持续输出能量,成为空间的绝对焦点。这一作品名为《过去.现在.未來.流血.流泪.流浪》,带有显著的江记个人风格,有些悲伤、沉重,但动漫的形式尤其吸引幼童和少年观众,山石造型的沙发上,他们或坐或躺,大多看完整部作品方才离开。

过去﹒现在﹒未来﹒流血﹒流泪﹒流浪,2023(供图/大馆)

江记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他和观众一样,也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个空间的独特。这件量身定做的新作品,是对建筑和历史的回应。“大馆的建筑,有强烈的监控目的,反而第一次参观这复式展室,感觉像一座教堂,仿佛是一个让人冥想的空间,跟其他部分形成强烈对比。”三个玻璃窗,有如玻璃画。作为艺术家和动画导演,江记将多彩变化的玻璃画想象为大银幕,“我希望将这大堂,变成一座既像教堂又像影院的地方”。

展览开幕后,观众的反应告诉他,这个空间、这件作品,确实可以让大家慢下来、静下来,用心去感受和体验,这与展场外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反差。

大馆资深策展人郭瑛认为,这个空间的处理,对于整个展览至关重要。“(观众)一进去就是这个非常重要的大空间,我们一直在聊怎样先把它处理好。”在她看来,这个空间正是展览要抓住的核心关键点,“大船要停下来,你要先把锚放下去,之后周围再怎么样安放,可以慢慢聊。”

亚洲艺术博物馆当代艺术部总监兼资深策展人陈畅,对于江记的个展回到香港、在大馆举办,既兴奋又期待。她看到场地后,第一反应就是“那三个玻璃窗要用”,这个想法也得到了大馆团队的认可。当江记确定要用新作品回应空间的三个窗,策展团队非常兴奋,“因为真的很少有艺术家可以用得到(这些窗),很重要也很漂亮,但它们本身是这么有力量的景观,很容易把作品吸收消解掉,怎么样回应它而不被消解,很难去把控,我觉得这一次真的做得很不错。”郭瑛说。

警察总部大楼是历史保护建筑,要利用它的墙和窗,需要向古迹管理部门特别申请,也要与大馆的相关部门深入沟通,“让他们明白我们要做的这个作品,会对建筑有一些影响,但不是硬生生地把一些没关系的东西带进来。有同事觉得灯光太强了,改变了整个氛围,我说确实是有改变,但是这种改变也是我们对建筑的回应。”郭瑛说。最终,她带领团队一起,为展览重新做了一面墙和三个窗。

沿步梯上楼,LG1层展览空间相对狭小,且分割成若干区域。此次展览最重要也是最吸引人停留的作品、江记的《离骚幻觉》动画短片,即在其中一间展室循环放映。片名源自诗人屈原最著名的楚辞作品《离骚》,屏幕上,屈原、楚王、秦始皇等人物轮番登场,但与熟悉的历史形象相比,他们又是另一番模样与作为。影片中,时空不断切换,从战国到未来世,不同时代的元素杂糅交叠,在来自民间的“纸扎色”画面和现代电子配乐的渲染烘托下,风格强烈,引人入胜。12月9日周六中午,第一财经记者观展时,一队中学生正集体观看短片,他们时而惊叹时而嬉笑,又间或屏气凝神,看得专注而放松。

离骚幻觉,2017-2020(供图/大馆)

《离骚幻觉》的故事在屈原被流放、投汨罗江自尽后展开。在江记的奇幻想象中,屈原在两千年后复活,进入赛博庞克时代,他的灵魂附身于机械人阿祖,在迷幻摇滚世界里展开漫游。江记将屈原的不朽灵魂与时空穿梭、赛博庞克等主題融合呈现,引领观众一起跳出惯常思维,感受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的相似相通,探讨思维方式与精神层面更新的必要,指向对当下社会问题的反思和行动。

江记说:“香港本身就是一个赛博庞克城市,也是我创作及成长的原点”。展览来到大馆这座独特的历史建筑举办,他尤其期待作品与城市的共鸣。

不朽的屈原与亚洲未来主义

2008年,江记与香港中文大学同学罗文乐一起创立Penguin Lab动漫工作室。2012年,江记开始创作以屈原故事和战国时代为主题的漫画,以《汨罗虚拟》为题,不定期在《明报》周刊刊发。2016年,他开始在《号外》杂志连载《离骚幻觉》。此后,漫画被改编成动画短片,先后推出《汨罗篇》(2017年)、《刺秦篇》(2018年)和《离骚幻觉–序》(2020年),故事脉络逐渐清晰。

2022年11月,“江记的战国庞克”展览在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举办。今年4月,展览巡回至芝加哥由安藤忠雄设计的莱特伍德659艺术空间。如今,以超预期的速度和效率,又来到艺术家和故事的故土香港。江记蓄力十余年的创作突破小众圈层,进入公众视野。

江康泉(供图/大馆)

在旧金山展出时,展览引发不同族裔观众对“亚洲未来主义”的赞叹;在芝加哥,展览与精妙的建筑光影空间形成互动;在香港,江记加入回应大馆和城市的新作品,提醒大家和他一起,重新思考历史与未来,继续一场艺术的冒险。

屈原作为《离骚幻觉》的起点和主线,穿梭于不同时代,2000多年的时间跨度以不同节点拼接,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时间观。江记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他想通过展览传达的核心观念之一,就是对时间的看法。“我们觉得古代跟现代很不同,只是因为我们的生命太短暂,所以认为2000多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但是这次有一个作品,就是《时间停顿就是山,时间流动就是水》,我们觉得山是不动的,但如果认为所有事情都在一瞬之间,那么2000年也不是那么久远,我们跟古代人的距离也不是那么远。”

《离骚幻觉》中,从屈原到承袭他灵魂的机械人阿祖,江记希望借由科幻想象接近某种真相——诞生在两个时代的夹缝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春秋战国时代,是社会制度完全颠覆的时候,科技爆炸的时候,百家争鸣的时候,很多新的思想发表,其实(当时的人)跟我们现在用智能手机的经验很相近,我们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讨论AI,也跟那时的人一样,处在被时代巨变冲击的状态。”江记说,古人和当代人的共鸣,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很多。

例如短片中的秦始皇,获得了长生不老的超能力,这一设定背后是江记对人类欲望的思考和追问:“当代人和不可一世的秦始皇真的如此不同吗?公众对社交媒体的迷恋,最有影响力的明星的所作所为,不也是在追求某种长生不老?”而对于屈原的悲壮命运,他提出的问题是,如果屈原有第二次机会,他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吗?与屈原同样处在剧变时代的人们,又该如何作出自己的选择?

江记的长期合作伙伴罗文乐在《离骚幻觉:宇宙旅行社》一书的序言中写到,江记在创作中有意识地把历史和故事当做记忆的同分异构体——它们都要把记忆传承下去,却在性质和功能上有显著不同。故事“借助虚构情节,甚至是虚构的世界,以作者主观的角度为凭,提炼记忆中的情感和意志,以想象力来吸引读者追寻故事意义”。

江记故事中对时间维度和古今关系的设置,是此次展览和影片《离骚幻觉》创作的人文基础,也是作品与观众对话的基础。教科书中的屈原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江记认为,他的人文精神完全可以跨越到今天,“比如今年(国际社会)有很多战乱、流亡,这种(面对困境的)情感是可以共通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有感受,我从旧金山到香港,创作的概念都是现代跟古代可以沟通,未来其实也不是那么远。”

短片不是这一系列创作的终点,2018年,江记和同伴曾发起众筹,希望为《离骚幻觉》80分钟长片募集800万港币资金,最终募得162万元。他目前的目标,仍然是以工业级别制作《离骚幻觉》的影片或剧集。江记和同伴此前创作了多个《离骚幻觉》的影视剧本,并尽力匹配不同的商业模式,希望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一步步趋近目标。目前,艺术展览、音乐会、漫画出版等都已经取得显著成绩和影响力。

城市、科技与欲望

“江记的展览,我觉得在精神上跟大馆这个地方一脉相通。”作为展览香港巡展的共同策展人,郭瑛告诉第一财经,江记的作品混合了过去与未来,有很多留白,对于很多问题都没有给出明确答案,让大家自由想象,这与大馆这个独特的城市空间有着精神上的联结。

饕餮,2022(供图/大馆)

大馆地处香港中区警署建筑群,由前警察局总部、中央裁判法院和维多利亚监狱等古迹建筑和若干新建筑组成,古迹建筑于1841年后陆续修建,是香港最重要的历史遗产之一。2018年,修复后的大馆向公众开放,成为中环商业区和香港不可错过的文化生活地标,被视为“城市浴缸”。这个令人会心一笑的比喻,形象地体现出公众对大馆的认知和期待。郭瑛说,她和同事一直在思考,在这样的历史建筑里,要怎样加上现代生活的元素,跟当下、跟香港这座城市产生连接,要怎样面向国际化的观众群去推广内容。

江记和他的创作,与香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他的名字,让人联想到香港街头的餐厅和商铺,《离骚幻觉》的故事背景,也是一个典型的亚洲城市,香港的气息尤其浓郁。这次展览,江记还利用霓虹灯创作了《时间停顿就是山,时间流动就是水》。霓虹灯作为香港昔日繁华景象的标志,如今成了一门过时的工艺。艺术家与霓虹灯手艺人合作,结合计算机技术完成作品。这样的合作本身,也是一种对过去与未来、对城市文化变迁的反思。

时间停顿就是山,时间流动就是水,2023(供图/大馆)

大馆艺术主管皮力告诉第一财经,支持本土艺术创作,关注香港具有突破性的艺术家,是大馆艺术板块的重点方向之一。“江记就属于这样的类型,更能体现我们在这个区域的责任,我们投入资源委托艺术家创作,加上他以前的优秀作品,推出个展。我们希望可以更多支持香港艺术家。”郭瑛也认为,江记已经有一定的经验,在足够的资源和策展的协作空间支持之下,可以有再进一步的突破。

警察总部大楼的北门通向大馆的检阅广场,在广场中心上,12米高的圣诞树烘托出节日的氛围。中午时分,广场上游客熙熙攘攘,四周餐厅生意兴旺。大馆的香港本地游客很多,他们会怎样看一位本土艺术家的创作?把城市的草根元素添加到未来主义理念之中,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艺术家和策展团队非常期待。

“我们在城市里生活,有很多想追求的东西,不一定会常常去思考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年代,或者是站在科技、欲望的哪一个节点。如果观众看了这个展览之后,会有对社会、制度的思考,我觉得就已经是一个很成功的展览。郭瑛认为,艺术家的工作,是针对社会现实问题,从不同的创意角度展开讨论,提供不同的想法展示给观众,让观众更了解自己生活的环境和社会。“当你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有一点不同的时候,就会寻找答案,带来改变。”

江记说,其实回家时也是重新出发的时候,“家是一个你可以回来再出发的地方,回望过去几年的经验,希望在这个特别的地方重新出发。”

《离骚幻觉》的创作过程,也是艺术家思考自己与城市关系的过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变的,没有人的生活是没有变化的,重点是怎样建立跟它的联系,展览都是一个重新建立关系的过程。”江记谈及岭南画派,认为自己的动漫、动画创作,与岭南画派的水墨创作面对的是同样的问题,都要利用本土文化的传统和经验,建立自己的艺术语言体系。

保留精神园地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许杰,也现身大馆参加江记个展的开幕活动。他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江记与他的“战国庞克”能在旧金山集结出发,与亚洲艺术博物馆的曾国和楚国主题展览计划有密切关系。“我们一直强调古代和当代如何贯通,我觉得江记的思路特别好,他想象屈原灵魂不死,又回到了我们今天这个时代。”许杰非常认可江记与郭瑛、陈畅的合作,“(他们)把展览变得很当地化、很有特色,这个展览就是为大馆这个地方而做,我很高兴看到这个展览在香港举办。”

2023年1月,“江记的战国庞克”在亚洲艺术博物馆举办期间,第一财经记者连线江记和策展人陈畅,讨论这一展览在旧金山引发不同年龄和族裔观众关注的原因,以及对历史和现实的独特思考。当时,陈畅看到了以前没有看到过的景象:思维方式、生活方式非常不一样的人,都在这个展览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能明显感受到这个展览让他们有归属感,当三代同堂的家庭进入到展览空间,每个人都能够找到各自想要的东西,这是一个惊喜。”

“江康泉:战国庞克”幕后花絮(供图/大馆)

江记认为,艺术,包括漫画和动画,也可以成为解读思想、拓展思维的工具。“可能与教育有关,我们在思考历史、科技、哲学的时候,都是使用西方的系统。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发觉我们比较少用现代的语言去思考和介绍东方古代思想。例如亚里士多德,比较容易用现在的语言介绍他的思想,但是介绍东方思想的时候,却好像没有现代语言能讲清楚。”漫画和动画创作,作为新的工具,帮助他探索如何用中国的、当代的方式解读东方古代思想。

陈畅认为,近几年的动荡和冲突,种种挑战,更让人确定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但消费主义和资本主义把很多本应指向精神的内容消费化。好的内容充满想象力和好奇心,但从创作到传播,再到被公众理解,存在很多壁垒。江记出版漫画、制作影视作品都遇到诸多困难,“他需要发表的空间,他的创作这么新,在很大的程度上又跟资本格格不入,遇到的壁垒非常强。但是当作品本身的力量非常强的时候,还是能够冲破(壁垒)的。一开始的受众非常小众,但是在穿透力这么强的情况下,可能就会变得非常流行和大众。”

尽管自己首个在大型艺术机构的个展得到了观众和专业人士的认可,但江记对作品破圈进入流行和大众层面会带来的问题保持警惕。“我在创作的时候,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作品不是我说话的工具,作品本身有自己的意志,我希望作品能有一个更广阔的空间。比如我有时候感到很愤怒,有时候可能对现实有一些不满,但是我会提醒自己,不能把作品当社交媒体。”这样的创作立场,也是不同背景的观众都能从各自立场理解作品的原因。

讨论赛博庞克和未来主义,就不能避开AI的话题。江记认为,AI热背后存在着危机。“人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如何理解自己的问题交给AI解决处理,让算法决定自己喜欢什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如果人类不再自己去发现、了解自己,而是把这最后一块领地交给机器和AI负责,人类就会面临很大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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