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灾后80日：正在复苏的城市与乡村，一些人在等待补偿款

今年8月，洪水穿过华北平原，作为京畿南大门的涿州市受灾严重。根据8月9日统计数字，全市受灾人数47万余人，211个村进水，农作物受灾面积2.86万公顷。

两个多月后，涿州市区已然恢复了城市正常运转的样子。第一财经记者走访的几个村子中，危房拆除工作已在陆续进行，不少人家门前堆有红砖垛，准备盖新房。村里随处可见挖机，砖墙上贴着模块化建房的广告。

记者接触到的部分政府工作人员和救援队都用到“涿州速度”这个词来形容这里的灾后重建——两个月时间里，淤泥垃圾清理、基建修复等工作都基本完成，重振企业信心的招商沟通会已开了五十多场。

但一场罕见灾害留下的伤痕并非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被抚平。

佛山菠萝救援队是最后一支离开涿州的救援队伍，10月16日，他们结束了72天的志愿服务，包括排涝、消杀、处理地下车库淤泥浆、净水处理等。菠萝救援队队长王治勇在灾后重建中察觉到灾民的情绪问题，心理疏导是他们救援队看重的环节：“灾后创伤也许就像‘麻药刚缓过劲’，灾民被救出后，望着满目疮痍的家园，迷茫和悲愤的情绪集中爆发。”

受灾群众面临巨大的重建压力，一些人从而心生担忧和疑虑，甚至心有怨言——有的人担忧补偿和救助的资金是否足够支撑家园重建，有的人对补偿标准和补偿款的发放既不解又不满。

一位政府工作人员对记者透露，坊间是有一些情绪和流言，政府在做的就是努力营造一个新气象，重塑大家的信心——无论是市民还是企业。

10月24日，全国人大批准新增1万亿元国债用于地方防灾减灾救灾和灾后恢复重建，这样的消息让不少涿州市民和基层干部兴奋，满怀憧憬。

逐渐复苏的村庄

刁窝镇的刁四村是涿州灾后重建的代表，在人员安置，基建修复等多个方面刁四村表现出色。

受灾前的刁四村在涿州411个村中并不突出，包联干部吴素芳对第一财经记者介绍，此前涿州市只有12个村有工作队进驻，刁四村就是其中之一。洪灾反生后，涿州211个受灾村中，都有涿州市委派的包联干部进驻，他们有的来自市直机关，有的来自周边县市，共同帮助进行灾后重建工作。

刁四村此前由一位镇副书记兼任村支书，现任村支书张克伟此前从事市政工程分包，在水灾救援过程中表现出指挥能力，临危受命担任村支书一职。

张克伟称，自己之前没有参与过村里的事务性工作，但镇里面不少青年都跟自己干过工程，因此沟通指挥起来并不困难。此外，因为自己在市政工程方面的经验和资源，刁四村的重建进度比别的村要更快。张克伟会在每天凌晨两三天在微信群安排当天工作，将清淤、维修等工作安排到个人，忙碌时会有两班倒——这样的节奏对于缓慢的乡村来说显得陌生。他向记者介绍，作为工程分包往往需要用高性价比来争取生意，这样的思维和能力被他运用于灾后重建当中，获得奇效。

在村委会一个房间里，一张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白纸，里面标注了全村划区管理的示意图，以及全村1900口人每户房屋受损的等级。在受灾初期，已经回家的人，名字旁边会画一面红旗，红旗也会插在他家的门脸，方便救援开展。

张克伟的雷厉风行和强势决策让村民信服，其中一个因素是他个人为灾后重建付出很多，比如村里铺上的柏油路，比如为困难户建的帮建房，这其中的部分成本由他个人垫付，或是让关系好的工程队让利。

刁四村没有突出的产业和企业，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张克伟有着更宏大的一个规划。他带第一财经记者看了位于村委会东边和南边的两块土地，两块土地长期闲置，张克伟想分别开发成农业孵化基地和餐饮一条街，这样的产业升级并非他动用个人资源可以完全搞定。

事实上，刁四村的重建也尚未全部完全，目前还有少量灾民暂住集装箱内，屋内有电暖器供他们过冬。

涿州其余的210个受灾村的重建也都在推进之中，但不少地方的进度远低于刁四村，一些村民仍住在集装箱里，一些村民在想办法恢复生产生活。

一位养殖户站在自家损毁的牛棚向第一财经记者讲述当时洪水如何涌进巷子，如何冲走自己家即将出栏的三十余头牛，自己和妻儿如何辗转各地借宿。灾后几日回到村子时，他看到房子出现了塌陷和裂缝，自家小货车报废。

他说盖新房最少需要十几万元，即便补偿款下来估计自己也还需要再筹措一部分，目前他只能先欠着工人工钱，走一步看一步。为了省钱，他打算把原本铺在牛圈地上的砖起出来，用于修补倒塌的围墙。在他家的客厅摆着一张大床和各种日用品，是一家三口目前的栖身之处。房间里凹陷的地面和出现裂缝的墙壁反映了当时恐怖的水势。“我最近正在打算申请农村信用社的惠农贷款，打听到额度20万元，一年利息1.3万元。”他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村民之盼：补偿款快速到位

对许多灾民来说，补偿款是未来生活信心的来源。

记者向村民、村干部和有关部门人士确认，涿州市已经为受灾群众发放了数额不等的补助金，比如第一轮定期补偿款450元/人，学生补助每人1000元，还有房屋进水费合计5000元（来自保险公司和政府部门）。此外，玉米种植户保险赔付480元/亩加政府补助500元/亩合计约980元/亩，基本可以保本。记者看到路旁田里抢种的白菜收获在望。

涿州灾民的房屋定损工作已经完成，房屋补偿款尚未发放，或在拆除工作完成后发放。其中，房屋定损为C和D级(局部危房和整幢危房)的每户已陆续收到一笔5000元补偿。第一财经记者在村镇看到堆放的沙子和钢筋，据了解，受灾群众房屋被定为D级且需要重建的，政府免费提供2吨钢筋和20吨沙子。这些材料有不少都来自唐山市的驰援。目前各家各户清淤消杀工作陆续完成，费用有政府补贴。

第一财经记者走访过程中遇到几位养牛专业户。由于他们很多都是不断贷款滚大养殖规模的经营模式，一头肉牛出栏可卖一两万元，出栏期和还款期耦合，几十上百头牛冲跑之后他们称自己没有任何积蓄。

其中一位养殖户养的120多头牛大部分被水冲走，沿着大坝找回来少部分，自己又新购入一些，目前有五十头左右。由于自己房子被定为D级（整幢危房），他们一家三口选择暂住牛棚旁的集装箱内。几平米的集装箱里有一张床和做饭工具，集装箱外放有一台冰箱，并无条件洗澡。见到记者那天，这位养殖户在扒自己家的房子，准备重建，不过盖房的资金来源仍是问题。他期盼补偿标准和放款时间能尽快确定。

村镇组织了若干轮登记填表，灾民们希望尽快拿到真金白银。一位村民向记者表示，他们也理解反复登记填表是为了确保救灾款不被冒领，明确发款数额，但他们确实损失严重，希望能先拿到钱。也有村民直接提出质疑，比如有人在互联网上对当地“有钱修马路却不先发补偿款”表示不解。

一位政府工作人员私下对记者透露，老百姓的各种抱怨和说法他们都知道，这里面存在对政府工作的误解。

村民之惑：补偿标准

各种各样关于房屋补偿和生产资料补偿的说法在村民之间流传，流传的金额大小也不一致。

第一财经了解到，涿州市政府委托省内第三方公司进行的，对受灾群众房屋定损的工作已经完成，补偿标准和放款时间尚须省里确定。

记者在刁四村委会宣传栏看到张贴的《受灾人员过渡期生活补助人口公示表》以及《蓄滞洪区居民财产损失检查表》。后者包含农作物、经济林、专业养殖、居民住房、农业生产机械及家庭主要耐用消费品等填报项目，每一大项都包含若干细分小项，基本囊括农村家庭资产的方方面面，各受灾户均已填报，填表日期为8月20日。

这些名目与2000年出台的《蓄滞洪区运用补偿暂行办法》中关于补偿标准的规定相对应。即灾民以下三类损失可以得到补偿：农作物、专业养殖和经济林水毁损失；住房水毁损失；无法转移的家庭农业生产机械和役畜以及家庭主要耐用消费品水毁损失。

记者接触的受灾户都对补偿标准极为关心，比如养牛人就关心养殖户的补偿问题。根据《国家蓄滞洪区运用财政补偿资金管理规定》，家禽家畜的专业养殖要依据省级统计部门规定的规模养殖标准，结合专业养殖户蓄滞洪时存栏数量确定，家庭散养畜禽不予补偿。有的农户如果无法被认定为规模养殖，依照规定就无法获得补偿。如果没有上农业保险，这些散养户抵御灾害风险的能力就更差了。

而据村民提供给第一财经记者的财产登记表要求显示，本次涿州补偿对于村民专业养殖标准为：肉兔年出栏100只以上、鹌鹑年出栏100只以上、肉鸽年出栏100只以上、孔雀年出栏100只以上、貂年出栏100只以上、狐年出栏30只以上、貉年出栏30只以上、精养鱼塘1亩以上、普养鱼塘5亩以上、冷水鱼指鲟鱼（如果不是填入非冷水鱼类）、生猪年出栏20头以上、肉牛年出栏10头以上、奶牛存栏100头以上、羊年出栏30只以上、蛋禽存栏500只以上、肉禽年出栏2000只以上。前述肉牛养殖户告诉记者，养殖户基本都能达到年出栏量10头的标准，也就都能拿到补偿。

并非所有受灾农户都能达到“规模养殖”的标准，因此，对于“散养”户如何定损、如何补偿，成为不少人的关注点。

与之相比，集体农业在水灾中损失更大，但恢复元气也更为容易。第一财经记者走访了涿州市最大的养牛场之一——海勋奶牛专业合作社。洪水冲走了牛场1000余头牛，其中肉牛和奶牛各半。场长丁海涛向记者介绍，合作社损失高达数千万元，干了二十多年养牛生意的他一度想要改行。靠着保险赔付的700万元和有政府贴息的1000万元贷款，他有了东山再起的本钱。如今他购进了200余头后备牛，后备牛到明年4月和6月可以产奶，那时牛场的设备购置维护就已完成，牛场就有了现金流，可以滚动扩大经营。

丁海涛和涿州市农业农村局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即使财产损失很大，凭借流水证明和一些土地资产，也可以作为银行放贷的依据。海勋奶牛专业合作社通过担保公司顺利获得了低息贷款。类似的贴息贷款政策对于农林牧渔行业都有，一笔贷款可以让企业保存发展的火种。

“缺企业”

“我们现在不缺救灾物资了，缺的是企业入驻。”张克伟告诉记者，他希望有意向扶持乡村振兴的企业与他联系，共同完成刁四村的蜕变。

事实上，不只是张克伟，也不只是刁四村，整个灾后的涿州都希望更多企业留下来，以求当地经济能够快速恢复。

涿州图书行业受灾情况一度受到社会广泛关注。由于地理位置和政策扶持等因素，涿州是我国印刷出版发行的重镇。一场洪水让当地许多仓库损失惨重，也让人关心图书人会不会离开涿州。

一些政府工作人员和从业者对记者表示，离开涿州的图书人并不多，涿州的区位优势还是很明显，当地也有意延续这一特色产业。

10月12日，涿州举办了一场印刷出版发行行业的招商对接活动。

“请大家放心，我们的支持政策一定会越来越多。我们率先提出对库房进行加固升级改造和减免租金，我们的租金3年内的租金由原来的每平米的5毛到6毛降到了2毛钱，同时免除半年租金，为企业做在做企业的发展提供实打实的实惠。此外，为加快推进灾后重建和复产复市的，我们也会根据上级的政策，紧紧围绕技术改造、财政贴息、依规缓税、缓交、社保费，免收担保费用，融资征信等方面制定了一系列的帮扶措施，正在通过金融入企包联帮扶的方式推动政策落地，精准送达企业，确保应享尽享直达快享。”涿州市委副书记、市长李献峰在这个招商活动上的这一段话，非常坦率地表明了当地对招商引资的迫切。

在这次招商对接会共有152家印刷出版发行业企业和上下游企业，以及其他国内行业内企业参会。会上，38家企业成功签约，签订园区租赁金额6000万元，新增固定资产投入2.4亿元，预计增加图书年销售额26亿码洋。这样的招商会，灾后的涿州已经举办了五十多场。

在这个活动上，李献峰提出了一个许多企业都关心的问题，“虽然几率很小，但如果明年还有这样的雨量怎么办？”他随之介绍，涿州已经谋划了系列防洪防涝工程措施包括城市防洪堤、水库的建设等系列水利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