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遭遇140年来最大降雨，桥梁因何坍塌，财产损失如何补偿？

受台风“杜苏芮”影响，北京自7月29日开始连续强降雨，西部、西南部、南部迎来特大暴雨。截至8月1日6时，此轮强降雨已经造成11人遇难；另有27人失联，其中4人因抢险救灾失联。

暴雨致使市内部分交通基础设施出现局部垮塌，包括引发社会关注的卢沟桥西侧的小清河桥。

根据北京丰台区防汛办7月31日晚发布的消息，经初步判定，垮塌是因强降雨导致永定河水激增，开闸泄洪后，分洪过程中水势凶猛，以致小清河桥第四跨的桥墩被冲垮，停在桥上的五辆汽车落水。经现场走访，初步判断不涉及人员落水情况。8月1日，实时地图显示该区域周围多个路段已经封闭，不允许车辆进入。

“桥梁本身的结构和稳定性是经得起考验的，加之近期才‘大修’过，所以桥梁坍塌与桥抗洪水稳定性关系不大。（初步判断）此次坍塌为永定河分洪所致，换言之，桥梁设计时的过水面积难以达到百年一遇防洪标准，另外当天上游防洪泄洪信息存在信息不对等。”第一财经2日从参与国家防总救援的一名专家处获悉。

北京市气象局资料显示，本次降雨过程极值已显著超过北京地区记录到的降雨极值，为北京地区有仪器测量记录140年以来排位第一的降雨量。

8月2日9时，北京市水文总站公告称，目前永定河流域、北运河流域、大石河流域河道流量已回落至洪水预警标准以下，现解除洪水红色预警。暴雨的影响减弱后，围绕桥梁桥梁因何坍塌，财产损失如何补偿、如何避免灾难重现等话题开始了更多的讨论。

跨河桥直面超标准洪水

“以前一下大雨积水就没过脚脖子，但是经过雨水管线改造以后，今年下暴雨以后，路面没有出现明显积水了，所以现在我的生活基本照常。”每日往返于海淀和昌平上下班的佘先生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但与他相隔十余公里的清河水系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陈先生在桥西街与卢沟桥交叉口位置经营着一家便民超市，小清河桥第四跨的桥墩被冲垮以后，他在下午临时撤离了这片区域，并迅速被转移到了安置区。

“我印象中，附近的永定河和小清河一般水位都不高，小清河的水位经常不到两米，偶尔河床还能见底。但是31号两条河发大水的时候，水势特别猛，没见过这么凶的河水。”陈先生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小清河桥垮塌画面，来源于央视新闻截图

经常通过小清河桥上下班的一位居民告诉记者，平时桥上来往的车辆不算多，桥梁两侧装有交通限高杆，夜间时常有人将车辆停靠在桥上。当遇到洪灾避险时，一些居民也会将车停在高处。该表述也得到了本次参与国家防总救援的一位专家的证实。

公开资料显示，小清河桥位于北京市丰台区宛平城西的周口店路，跨越小清河，桥梁东侧与桥西街、卢沟桥相接，桥梁长约160m。小清河发源于北京市永定河右岸门头沟的九龙山，流经北京丰台、房山二区进入河北涿州市与北拒马河汇合后汇入白沟河，自大宁水库起，沿线途经五个乡镇30多个行政村，河流全长约30公里。

北京市水务局官方公众号消息显示，7月29日以来，受台风“杜苏芮”影响，京津冀地区普降大到暴雨。永定河流域降雨多、雨强大、洪峰高，拦河闸最大洪峰达到3750立方米/秒。

央视新闻的直播视频显示，31日小清河桥下的水势汹涌，塌陷的桥墩被夹杂着泥沙、树枝的潮水冲刷，当时桥上停靠的几辆车辆被不幸冲至洪水中。

小清河桥所在位置，来源于高德地图

根据招投标公示信息，小清河桥上次大修项目公示时间距今不到一年。

2022年9月2日，北京市交通委官网对外发布小清河桥大修工程（施工）招标公告，项目业主为北京市城市道路养护管理中心，建设资金来自政府投资，项目出资比例为全额出资，招标人为北京市城市道路养护管理中心。

同年10月8日，北京市公共资源综合交易系统公示了该项目的中标人为北京西海市政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投标报价为3120026元。招标内容主要包括：主梁局部粘钢加固、增设钢板肋支撑、重做桥面铺装等。项目工期为60天。

第一财经记者8月1日多次致电北京市城市道路养护管理中心和北京西海市政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公开电话欲询问大修事宜，均无人应答。

河海大学教授、中国水利学会青年科技工作委员会委员栾清华认为，桥梁塌陷的责任归属，与“大修”与否关系不大，更应视洪水的规模和量级来进行评价。“桥梁及防护的设计标准多少是根据流域汇水面积进行水文计算并分析历史最大行洪得出，增加应对能力就意味着增加工程建设及运维管理的投资，这就需要设计时进行各方面的综合优化”。

栾清华进一步解释称：“洪水规模和量级如果超过设计标准，就如同负重规定，结果拉货超标频率太高了导致桥塌了，是一样的道理。”

业内专家介绍，一般而言，河道的防洪标准和跨河桥的防洪标准接近。以小清河为例，北京市房山区生态环境局2021年发布的文章显示，为加强小清河河道防汛及安全管理，左堤堤防达到20年一遇防洪标准，右堤堤防达到50年一遇防洪标准。河道行洪能力达125-560立方米/秒。

但此次，小清河和小清河桥在“超标准”的洪水面前，有些“力不从心”。据央视报道，31日下午两点门头沟阜石路跨永定河大桥上，河水已漫过堤坝。此处下泄流量达3700立方米/秒，已超过50年一遇的洪水级别。小清河桥的垮塌是为永定河分洪所致。

早在7月30日水利部滚动会商中，水利部部长李国英就提出，针对海河流域此次暴雨洪水，要逐河流水系精准做好洪水防御工作。

其中，宋庄蓄滞洪区、宁晋泊、大陆泽蓄滞洪区、东淀蓄滞洪区等是分洪区发挥调洪性能的区域，主要通过自然漫溢运用，有效滞蓄上游来水，降低干流水位，缓解下游行洪压力。小清河分洪区是分泄河段超额洪水的区域，启用后能有效减轻洪水对中游位置河堤的冲击。永定河泛区及献县泛区是在紧急情况下才紧急启用，为人为主动泛滥的区域。

栾清华表示，当洪水达到一定量级，例如今年的超标准洪水，泄洪保大坝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发生垮坝，损失将会更大。“下游滞洪区空间规划一定严格执行才是正理，给洪水以出路。”

第一财经了解到，8月1日下午，国家防总已赶往丰台区现场进行督导，涉及专家包括水利、水务、交通等，相关情况有待进一步调查。

撤还是不撤，居民有犹豫

根据北京市丰台区突发事件应急委员会关于印发《丰台区防汛应急预案（2022 年订）》的通知，当预测未来3天将发生全区日均降雨量接近或超200毫米时，应采取以下预防行动：

一是区气象局提前1-2天提出预警建议，提前12-24小时发布橙色或红色预警信息，密切监视天气变化，加密与区防汛指挥部天气会商，及时向社会发布气象风险提示及相关科普信息。

二是水务部门部署本行业防汛工作，密切监测河道和山洪沟道的水情，分析研判河道来水风险，制定并组织实施河道雨洪调度，提前发布山洪灾害和城市积水内涝风险预警，提出山洪沟道封闭及人员转移避险、蓄滞洪区运用准备、堤防抢险力量及物资调度等建议并指导属地落实，向区防汛指挥部报告洪水、山洪、积水内涝等防御应对措施及落实情况。

北京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消息显示，截至8月1日6时，北京全市平均降雨量257.9毫米、丰台区平均285毫米，这意味着应急预案已经启动。

家住丰台区永定河附近的张先生告诉记者，他的确提前收到了短信和提示，桥梁垮塌当天有街道干部上门催促动居民搬离危险区。但是，撤还是不撤，他存有疑虑：一方面，他对于以往平静甚至干涸的水面发洪水的威力有多大缺乏概念，另一方面，他担心家中电器家具被水淹没，无人照看造成损失。“既然不是强制的，也没说具体后果，那我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了。”

栾清华表示，实际上泄洪有运行规则的，严格意义上蓄滞洪区不能建城区，因为时间久了没有大洪水，下游蓄滞洪区以为没事情，建城市了，泄洪了就会被淹。“一般泄洪都会通知下游，这个从防汛调度规则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问题是并非所有人都对哪里容易发洪水有概念，所以要鼓励大家重视风险图。”

第一财经记者注意到，去年7月，北京市首次完成并公布了城市积水内涝风险地图，直观展示可能发生的积水内涝风险分布，并给出相应的应对措施。但是，此次接受采访的大多数居民均表示对这份风险地图缺乏了解，也不清楚自家所在地是否为蓄滞洪区。

城市积水内涝风险地图，来源于北京市水务局

“把风险地图做出来和民众知晓是两个概念，民众知晓和有效执行又是两个概念。弥合这三者的差距，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尤其是在全球气候变暖、极端天气频发的背景下，为应对下一场暴雨做好准备，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更加突出。”栾清华说。

2021年发布的《北京市“十四五”时期防汛减灾发展规划》提出，目前防汛指挥体系、防汛应急能力、防汛信息化和现代化程度都有待提升。主要河道防洪工程体系未经受全面考验，部分区域防洪排涝体系尚不完善。

上述规划还提出，要拓展宣传和社会动员体系，健全基层防汛应急管理力量。细化乡镇（街道）、社区（村）和社会单位等基层组织的防汛职责，探索鼓励社会单位、行业组织、基层网格员、乡镇（街道）专职安全员、灾情信息员等参与防汛工作。2023年为近期规划水平年。

财产损失如何追回

距离7月29日特大暴雨发生已经超过60个小时，目前北京市财险报损金额超过1.6亿元。

第一财经记者从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北京监管局获悉，截至8日1日10时，北京财险行业收到因灾报案数6786件，报损金额16618万元。其中，车险因灾报案数6480件，报损金额13307万元；农险因灾报案数90件，报损金额266.86万元；企财险因灾报案数147件，报损金额2445.96万元。

8月1日起，包括平安财险、人保财险、太保产险在内的多家保险公司启动紧急预案，推出多项理赔服务承诺。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北京监管局表示，将按照“能赔快赔”“应赔尽赔”的原则加快处理赔案，最大限度扶助受灾群众尽快恢复生产生活。

北京市房山区一位汽车维修店工作人员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目前店铺内的“进水车”“泡水车”较多，维修工作已经开始排队。由于房山区和门头沟区山地居多、降水较大，因此行车陷入泥沼中容易发生底盘剐蹭及其他托底受损。

8月1日傍晚北京市部分道路仍有少量积水。马晨晨摄

江苏通达瑞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师龚娇娇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对于居民因暴雨造成的财产损失，一方面可以向政府有关部门依法申请补偿，另一方面可以寻求专门的保险理赔。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防洪法》及相关规定，蓄滞洪区运用造成的损失由蓄滞洪区所在地人民政府依法依规进行补偿。补偿范围包括农作物、专业养殖和经济林水毁损失、住房水毁损失、无法转移的农业生产机械和役畜以及家庭主要耐用消费品水毁损失等，已下达蓄滞洪转移命令因情况变化未实施所造成损失的应当给予适当补偿。流域管理机构负责对补偿工作进行监督指导。

财险方面，汽车保险金额通常占比最大。龚娇娇表示，居民应依据个人和保险公司的保险合同条款，主张相应的保险赔偿权利。其中有关涉水险的规定存在一定变化，2020年9月19日起正式开始实施的《关于实施车险综合改革的指导意见》明确，车损险包括涉水险，不需要单独投保了。这意味着，此日期前购买保单如只购买车损险，未购买涉水险则因涉水造成发动机损坏将视情况赔付。此日期之后车损险包含发动机涉水险，购买车损险即可。

值得注意的是，保险公司未必能够100%赔付。这是因为在车损险条款中存在很多免责条款，例如驾驶证行驶证有问题、逃逸、损失程度难以确认等。如果出现这些拒赔理由，保险公司甚至不会配合定损，直接出具拒赔通知书。

为提高赔付概率，龚娇娇建议，被水淹过程中，如果车辆引擎熄火，车主应避免再次启动发动机造成二次损坏。同时，车主应及时拍摄被淹车辆影像，保留证据，注意拍摄过程要体现车牌号码以及车辆状态。不论车辆看起来受损是否严重，都要及时向保险公司报案，避免保险公司以未及时报案拒赔。

“正常的自然灾害这种泡水或是车辆被冲走消失，保险条款中包含了对应的赔偿范围主张赔偿不会有问题，如果保险公司因为这个事故较多不愿意主动积极理赔，可以通过诉讼的方式得以实现，只是时间和金钱成本会多一些。”龚娇娇称。

8月1日傍晚北京市民陆续恢复正常出行。马晨晨摄

自然灾害带来的经济压力是保险业近年来关心的热点问题。据银保监会网站此前披露，截至2021年12月1日，河南7.20强降雨事件保险业共接到报案52.88万件，已赔付案件50.1万件，支付赔款97.04亿元，整体件数结案率约为94.7%。

第一财经记者了解到，目前我国特定省份正在试点巨灾保险，它既能为受灾地区提供有效的保障手段，也能为保险公司进行风险管理，减少自然灾害等因素带来的不确定性。试点包括山东、甘肃、四川、重庆、云南等十余个省份，其中一个重难点是灾害指数及赔付规则如何表征个体标的的实际损失。